祠堂后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落了闩。
林氏蜷在草席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藏在衣襟里的小玉佛硌得胸口生疼,像极了二十年前产婆把裹着血布的婴孩塞进她怀里时的温度。
窗外残梅被风卷着,有一片飘到窗纸上,她盯着那抹淡红,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呢喃:“终究还是败了......可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太想救他。”
“娘!”木门被撞开的动静惊得林氏一颤。
苏婉跌跌撞撞扑进来,发辫散了半缕,眼角还挂着泪:“族长说要把你逐出族门!娘你快跟姐姐认错,我去求她,求她帮你说情......“她攥住林氏的衣袖,指尖都在发颤,”昨儿你还哄我喝蜜饯,说那是灵师给的补身糖,怎么会是毒?“
林氏望着女儿泛红的眼尾,忽然笑了。
她抬起手,想摸摸苏婉的脸,却在中途停住——指节上还沾着祠堂石桌的灰。“认错?”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如今,你反倒站到她那边去了?“
苏婉后退半步,喉间发紧:“娘不是说,当年阿爹和哥哥的死是苏蘅克的?可方才在祠堂,紫藤藤条抽开她的药箱,露出那么多寒阴散......“她突然想起什么,攥紧了腰间的荷包——那是林氏昨日塞给她的,说里面装着保平安的香灰。
此刻她摸出半块蜜饯,蜜饯上的红粉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原来哥哥不是病死的,是你......”
“住口!”林氏猛地站起来,草席被带得翻卷。
她盯着苏婉手中的蜜饯,眼前闪过二十年前的暴雨夜——接生婆摇着头说“是个死胎”,她抱着冰冷的小身子在雨里跪了整夜;闪过三年前那个穿灰衣的先生,他蹲在院角的梅树下,说“用寒阴散养个活魂,就能把早夭的儿郎召回来”;闪过苏婉第一次喊她“娘”时,小丫头的手攥着她的衣角,暖得像团火......
“婉婉你不懂。”林氏抓住苏婉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当年我儿没了,是赤焰夫人的人说,只要用寒阴散养着你,等你血最热的日子,就能把我儿的魂召进你身子里。我不是要害你,我是想......“
“够了!”苏婉甩开她的手,后退到门边。
她望着这个朝夕相处的母亲,忽然觉得陌生——那个会在冬夜给她捂被窝的林氏,那个会把最后半块糖塞给她的林氏,怎么会藏着这样的心思?“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的执念!“她转身跑出门去,木门撞在墙上,震得窗纸簌簌响。
祠堂外的老梅树晃了晃枝桠。苏蘅站在墙根下,指尖轻轻抚过梅树粗糙的树皮。
梅树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二十年前林氏抱着死婴在雨里哭,三年前灰衣人往梅树根部埋了块玉牌,昨夜林氏对着梅树烧黄纸......最清晰的,是此刻林氏的心跳——悲伤像浸了水的棉絮,悔恨是扎进肉里的刺,可最深处那团执念,却亮得刺眼。
“原来她并非完全被控制。”苏蘅低声自语。梅树的灵识告诉她,林氏每次给苏婉喂蜜饯前,都会对着梅树磕三个头;每次埋寒阴散纸包时,都会念一遍“阿福快回家”。
那个灰衣人不过是递了把刀,真正举起刀的,是林氏不肯放下的丧子之痛。
“苏姑娘。”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蘅转身,见赵伯拄着拐杖站在廊下,他手里攥着本泛黄的医书,封皮上“青竹堂”三个字被磨得发白。“方才在祠堂,老朽瞧着那寒阴散的包装,突然想起件旧事。”他咳嗽两声,指节叩了叩医书,“二十年前,给林氏接生的那位游方灵师,腰间挂的玉牌......和梅树底下埋的那块,纹路很像。”
残梅又落了一片,恰好飘在医书摊开的那页上。
苏蘅望着赵伯浑浊的眼睛,忽然听见梅树在风里沙沙作响——它的根须触到了地下半尺处的玉牌,上面刻着的“赤焰”二字,正随着她的靠近,泛起幽蓝的光。
赵伯的手在医书上微微发抖,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当年那灵师自称能通阴阳,腰间玉牌刻着赤焰纹——如今梅树下的玉牌,和老朽当年所见分毫不差。”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一瞬,“那灵师走时说过,‘执念能生蛊,蛊能引魂归’,如今想来,林氏这些年的疯魔……怕是被下了心蛊。”
苏蘅的指尖在梅枝上轻轻一叩,梅树的灵识立刻翻涌——根须触到玉牌时,确实有股阴寒之气顺着树脉往上爬,像条无形的蛇。
她想起林氏昨夜烧黄纸时的癫狂,想起苏婉手中那半块带红粉的蜜饯,终于明白:“寒阴散本是阴毒之物,常人哪能轻易得见?赤焰夫人这局,早布了二十年。”
“苏姑娘?”赵伯见她垂眸不语,咳嗽两声,“老朽把话带到了。”他拄着拐杖转身,身影在梅影里晃了晃,“那玉牌……你且收着,或许有用。”
祠堂外突然响起铜锣声。三长两短的脆响在青竹村上空荡开,是族长召集族人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