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是被一阵极轻的叹息声唤醒的。睫毛像沾了晨露的蝶翼,颤了三颤才缓缓睁开。
入目是雕花床幔的金线纹路,再往下,是萧砚微垂的眼睫——他坐在床沿,手肘支在床柱上,下颌抵着交叠的手背,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却仍能看见眼下淡淡的青黑,像被墨笔轻轻晕开的雾。
她动了动手指,被单下的掌心传来细微的触感。
那只覆在她手背的手立刻收紧,骨节分明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虎口,带着薄茧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跳。
“醒了?”萧砚的声音哑得像浸了夜露的弦,抬头时眼底的血丝刺得她心口发疼。
他鬓角的碎发乱着,发冠歪了些,显然守了整夜。
苏蘅想坐起来,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别乱动。”他抽了个软枕垫在她身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医官说你元气未复。”
“你......一直在这儿?”她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涩意,却清晰地撞进他耳里。萧砚望着她泛着病态粉的唇,喉结动了动。
他从袖中摸出发带——那是他攥了三夜的素色绸子,血渍已经洗得淡了,茉莉香却还顽固地缠着,“你昏迷前说要教雪梅盛夏开花。”他低头替她理了理额发,指腹扫过她后颈那道若隐若现的金纹,“我得等着看你食言。”
窗外突然传来门帘掀起的脆响。
陆骁单膝跪在门槛外,玄色劲装沾着晨露,“世子,御苑来报。”他抬眼时目光扫过床榻上的人,眼底浮起丝笑意,“所有枯木都抽了新芽,连那株百年老松都开了松塔。陛下派了八抬软轿在府外候着,说要召苏姑娘入宫谢恩。“
“谢恩?”苏蘅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节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朝堂现在怎么说?”
“都称您为‘灵植守护者’。”陆骁声音里带着点自豪,“连太学里的老夫子都写了赋,说您是‘万芳降世’。”
可苏蘅的眉头却越蹙越紧。她想起昏迷前那抹红影——赤焰夫人的袖摆扫过彼岸花田时,带起的腥风里裹着腐尸的气息。那不是普通邪修的怨气,倒像是......被封禁了千年的东西在挣扎。
“去把水晶梅花拿来。”她突然对萧砚道。他没多问,转身从妆台取来那枚半透明的水晶。苏蘅指尖轻触梅花,凉意顺着脉络窜进心口,熟悉的苍老声音在识海响起:“灵火未燃,暗潮方兴。要寻回完整的记忆,得去封魂塔。”
“封魂塔?”萧砚的手搭在她腕间,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有些急,“那是什么地方?”
“前朝镇压大妖的遗迹。”苏蘅闭了闭眼,彼岸花王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血月当空的夜晚,无数灵植师举着火把围着高塔,塔底的锁链缠满了枯萎的藤,“那里锁着我前世的灵核,也锁着......赤焰夫人想要的东西。”
屋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陆骁悄悄退到门外,只留门帘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响。
萧砚突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像要把温度烙进她骨血里,“什么时候走?”
“你......”苏蘅抬眼,撞进他深如寒潭的眸里,“那地方凶险,可能有......”
“你说过,不让我一个人面对命运。”他打断她的话,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淡金的纹路,“那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醒来,一个人涉险。”
窗外的雀儿突然扑棱棱飞过,惊得檐角铜铃叮当。苏蘅望着他发间晃动的玉簪,突然笑了:“萧世子这是要当护花使者?”
“护的是万芳主。”他难得勾了勾唇角,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先把参汤喝了。陆骁,去催小厨房把那罐二十年的野山参端来。“
“是。”门外传来陆骁应诺的声音,接着是渐远的脚步声。
苏蘅捧着参汤,看热气模糊了萧砚的眉眼。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比御苑那场恶战轻松——赤焰夫人的目的,封魂塔里的秘密,还有她逐渐觉醒的花灵血脉。
但此刻晨光照在他肩头,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
“等我喝完这碗汤。”她望着他,眼底有星子在跳,“我们去花园走走?我记得你说过,王府的月洞门后有株老桂树。”
萧砚接过空碗,指尖触到她掌心时顿了顿——那里的金纹不知何时亮了些,像撒了把碎金在皮肤上。
他抬头看向窗外,晨光正漫过琉璃瓦,把檐角的瑞兽镀成金色。
“好。”他应得极轻,却像给这晨光里添了把火,“等你喝完汤,我们去看月亮。”
月上柳梢时,萧砚携苏蘅步出寝殿。
晚风裹着桂香撞进廊下,老桂树的枝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倒真像撒了满地碎月亮。苏蘅的指尖被他攥得温热。自醒转后他便不肯松半分,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像晨雾般散了。
她垂眸看两人交叠的手——自己掌心那道金纹在月光下泛着暖光,而他腕间常年被玉镯遮住的位置,不知何时浮出道淡青印记,形状竟与她的金纹严丝合缝。
“这是...”她指尖轻触那印记,萧砚腕骨微微发颤。
“昨日替你渡元气时,”他声音低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突然有的。”顿了顿又补一句,“医官说,是血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