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十月十八(公元188年),定襄郡,成乐城。
塞外的初冬,寒意已如附骨之疽。前些日子的落雪尚未完全消融,残存于屋脊檐角、城墙垛堞之间,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刺目的冷冽。呼啸的北风卷过空旷的街道,扬起细碎的雪沫,拍打在郡守府斑驳厚重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府衙正堂内,数盆烧得正旺的炭火驱散了从门窗缝隙中顽强渗透进来的凛冽寒气,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堂中肃立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松炭燃烧的微香与墨汁的独特气息。吏曹掾陈宫,这位素以干练着称的谋士,此刻正躬身立于主案之前。他身着深青色吏曹官袍,虽面容略显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双手恭敬地托举着一卷墨迹尚新、犹带湿润的牒文,递向端坐主位的朔方将军王康。
“将军,定襄十二县县令、县丞、县尉及佐吏,吏曹已遴选完毕,计一百三十七员。”陈宫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了炭火的噼啪声。他微微侧身,羽扇轻点牒文上密密麻麻的人名籍贯,“皆自朔方旧地县丞、主簿、法曹吏中擢升其能者,或由崇文馆之良才充任。彼等皆明律令,通庶务,非纸上谈兵之辈。任命文书已于昨日尽数签发,令其即刻分赴成乐、桐过、都武、武进、襄阴、武皋、骆、定陶、武城、武要、定襄、复陆十二城履新!”
王康,这位以铁腕和远见着称的边将,端坐于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他身着玄色铁甲,外罩一件厚重的深青色大氅,刚毅的面庞被炭火映得轮廓分明。他接过牒文,缓缓展开。沉重的竹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籍贯映入眼帘:…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承载着一座城池复苏的希望。他的目光最终越过这些名字,落在牓尾那十二座亟待重生的城池名录上,如同审视着十二块亟待雕琢的璞玉,又似十二处亟待愈合的伤口。
“彼等首要之责?”王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抬起,直视陈宫。
“宫已严令,并书于其赴任敕令之中,违者,严惩不贷!”陈宫挺直脊背,羽扇在手中一顿,条理分明,掷地有声:
“其一,三日内必须开衙理事!首要之急,收拢流散四野之汉民,逐一登记造册,详录其姓名、籍贯、丁口、特长,务求无有遗漏!此乃生民之本,重建之基。”
“其二,督率县民,即刻清扫街道积秽残雪,修葺断壁残垣之屋舍。越冬在即,口粮柴炭需按户按丁,公平分发,不得有误!冻馁一人,即县令之失职!”
“其三,协防驻军,清剿境内溃散匪盗,安定地方!招募当地青壮,组建县兵,修缮武库烽燧,加固城防。无安则无民,无兵则无城!”
“其四,即令各属吏,冒雪踏勘郡内田亩!何处沃野可垦,何处沙碱难耕,何处水源可引,何处需筑堤防?详加记录,绘图造册。并即刻着手预备来年春耕所需之种子、耕牛贷放事宜,刻不容缓!误了农时,便是误了定襄百年根基!”
四道命令,层层递进,从安民立身到整军备武,再到恢复生产的根本大计,条理清晰,显见吏曹在陈宫主持下,已然如精密的机括般高效运转起来。
“郡守之职,关乎全局。”王康微微颔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侍立文官队列。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年轻的身影上——裴潜。此子年仅二十二岁,身形略显单薄,但气质沉静如水。
“裴文行!”
“下官在!”裴潜闻声,立刻自队列中疾步而出,深揖及地,动作干净利落,毫无年轻人的轻浮。
王康凝视着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擢汝为定襄郡太守!总揽十二县民政!此地新附,百业凋敝,胡汉杂处,民心未稳。汝当体恤民艰,如抚婴孩!务求胡汉相安,不生龃龉。恢复生产,劝课农桑,乃汝首务。更要督励诸县官吏,各安其职,勤勉任事。三载!吾只要三载!便要见此郡仓廪丰实,道路通达,城垣坚固如磐石!”王康深知,这位曾在朔方穷山恶水间奔波、为军器监源源不断提供优质铁料的年轻人,其务实、坚韧、不畏艰难的品性,正是这片饱经战火、百废待兴的定襄大地最迫切需要的。
裴潜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汲取了塞外风雪的冷冽与大地深处的厚重。他再次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及冰冷的地砖:“潜,才疏学浅,蒙将军不弃,委以重任!敢不竭尽驽钝,以报知遇之恩!必夙夜匪懈,鞠躬尽瘁!使定襄此疮痍满目之地,复为北疆坚实屏藩!”誓言简短,字字千钧,回荡在寂静的厅堂,如同金石相击。
“屯田乃安边之本,养兵之源。”王康的目光转向另一侧,落在贾逵身上。贾逵虽年轻但行事老成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