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五月十三。
>寅时末刻(清晨五点),山谷营地的篝火余烬尚存温热,清冽的晨风已将浓重的血腥与硝烟气息吹散大半,只留下草木的清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营地中央,那张巨大的斑斓虎皮已被彻底撑开,用削尖的木桩牢牢固定,在熹微晨光下无声地展示着山林王者的余威。粗壮的虎骨剔得雪白,与几块最精壮的虎腿肉一同,用油布仔细包裹,小心存放在新赶制的厚实松木箱内。几口大陶罐里,硝石与粗盐反复揉搓着坚韧的虎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咸腥气——这是制作强弓的上品材料,价值远超寻常牛筋。
王康站在营地边缘的高石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凉意的空气,缓缓活动着左臂。虎口处的裂伤已结上暗红的硬痂,酸胀感也消退不少。他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缓缓扫过下方已然忙碌起来的营地。经历虎狼血战与典韦那石破天惊的震撼,这支百人乡勇的气质已悄然蜕变。虽仍是半大少年,但眼神中的懵懂稚气被一种混合着疲惫、坚毅和隐隐煞气的沉凝所取代。他们动作利落,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专注与效率。
王祢正指挥着几个队员,小心翼翼地将阴干的虎皮卷起,用坚韧的藤条捆扎结实。高顺则带着第十什的几名队员,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支投矛的矛杆与矛头结合处,用烧融的松脂仔细填补着细微的裂缝,动作沉稳精确。王固和李敢带着一群壮硕少年,正将昨日猎获的十几头野猪中最肥硕的几头拖到溪边开膛放血,沉重的躯体在泥地上拖出深痕。
“康哥,”王祢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虎皮、虎骨、虎筋都收拾妥了!熏制好的虎肉也单独包好。剩下的野猪肉…怎么处置?”
王康收回目光,望向溪边那片忙碌景象,又看了看少年们眼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对力量的渴望和因典韦而点燃的熊熊火焰。山中险恶,但也提供了最直接的历练与资源。他沉声道:
“肥厚的后臀尖、里脊,挑最好的,今日全煮了!给兄弟们敞开肚皮吃!筋骨打熬,没油水不行!”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传遍营地:“剩下的野猪肉,除了今日吃的,全部剔骨!切成寸宽长条!用盐和硝石狠狠揉搓,再用松柏枝熏烤七日,做成肉干!这是咱们行军打仗的口粮,马虎不得!狼肉、岩羊肉、野雉,能带的也都带上!进了城,都是换钱的好东西!”
“好嘞!”营地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连日苦练血战,肚子里早就缺油少荤,听到能敞开吃肉,少年们眼睛都亮了,手上动作更快了几分。王固更是咧开大嘴,吼着让手下赶紧把最肥的肉块扔进大锅。
“王续、王宪!”王康点名,“带你们的人,负责熏制肉干!找背风处搭架子,松柏枝备足!火候要匀,别烤焦了!”
“是!”王续、王宪立刻应声,招呼本什队员忙碌起来。
“王栓!”王康看向那个机灵小子,“带上几个眼尖手快的,去周围林子里转转,多采些能驱虫防蛀的草药叶子,像艾草、菖蒲,捣碎了备用,熏肉干时掺进去!”
“明白,康哥!”王栓精神一振,带着几个少年钻进了旁边的林子。
命令清晰下达,整个营地如同精密的器械般高速运转起来。溪水边,刀光霍霍,肥美的野猪肉被迅速分割,大块的后臀尖和里脊投入架在篝火上的几口大陶釜中,加入粗盐、野葱、几味去腥的山姜,清澈的溪水很快被翻滚的油脂染成诱人的乳白色,浓郁的肉香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勾动着所有人的肠胃。另一边,熏肉架迅速搭起,条状的瘦肉被厚厚地抹上盐硝混合物,整齐排开,下方松柏枝燃起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特有的清香。
日头渐高,营地中炊烟与熏烟交织。当第一釜炖得酥烂、油脂颤巍巍的野猪肉被抬下来时,少年们早已围坐一圈,捧着粗糙的木碗,眼巴巴地等着。王康一声令下,负责分肉的王祢、王固等人立刻操起木勺,将大块大块油光发亮、热气腾腾的肉块连同浓稠的肉汤,狠狠地舀进每个人的碗里。
“吃!都给我使劲吃!把昨儿个流的汗、耗的力气,都给我补回来!”王康自己端着一碗肉,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声音洪亮。
“谢康哥!”少年们齐声应道,再也顾不上烫嘴,埋头大嚼起来。粗犷的咀嚼声、满足的叹息声、碗勺碰撞声响成一片。滚烫的油脂滑过喉咙,丰沛的肉香填满口腔,扎实的肉块落进胃袋,一股暖流伴随着力量感迅速流向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惊惧,仿佛都在这原始而丰盛的肉食中得到了抚慰和补充。王固一手抓着大块带骨肉,啃得满嘴流油,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旁边的高顺嘟囔:“痛快!这才叫日子!跟着康哥,有肉吃,有力气练!”高顺只是默默点头,专注而迅速地消灭着自己碗里的食物,动作依旧沉稳,但眼神中那份满足感却清晰可见。
饱餐之后,营地的气氛明显松弛了几分,但无人懈怠。剔骨、切条、揉盐、上架、添柴、翻动……熏制肉干的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王康则带着王祢、高顺等人,开始清点其他要带进城的猎物:那张硝制好的巨大野猪皮(虽不如虎皮,也能卖些钱)、十几张狼皮(虽然破损较多,但狼皮保暖,总有人要)、剥下的岩羊皮和完整的羊角、成捆的野雉漂亮翎羽、以及几对肥硕的熊掌(典韦击杀的那头巨熊留下的,王康特意让王祢小心割下保存)和那个硕大的熊胆(用青蒿小心包裹,防止变质)。
“康哥,”高顺指着那对熊掌和熊胆,“此二物在郡城药铺和贵人宴席上,价比黄金。尤其这熊胆,品相极好,需寻可靠的大药铺出手。”
王康点头:“记下了。还有这些狼皮、羊皮,虽零碎,也能换些铜钱布帛。咱们这次进城,首要的是给兄弟们置办行头!”他目光扫过少年们身上那补丁摞补丁、被汗水血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粗麻短褐,以及脚下磨损露趾、甚至赤足的草鞋。
“一人两身结实耐磨的深色号衣,一双合脚耐穿的布鞋或皮靴!”王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咱们现在不是散兵游勇了,是乡勇!是护佑乡里的兵!就得有个兵的样子!衣甲不整,何以立威?何以成阵?”
他的话引起了少年们的共鸣。谁不想穿得整齐些、体面些?尤其是在城里人面前。想象着穿上统一号衣、新鞋的样子,少年们眼中都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手上的活儿干得更起劲了。
**五月初十,巳时初刻(上午九点)。**
陈留郡城那低矮厚重的夯土城墙再次映入眼帘。这一次,王康率领的队伍规模更大,气势也截然不同。虽仍是少年为主,但百人列队行进(虽队列尚显稚嫩),人人背负或肩扛着沉甸甸的猎物包裹,眼神锐利,步伐沉稳,身上带着山林搏杀后的隐隐煞气,引得城门口行人纷纷侧目。
守门的依旧是那几个面黄肌瘦的郡兵。为首的队率看着这支满载而归、气势汹汹的队伍,尤其是队伍中间那张用粗布遮盖却依旧能看出巨大轮廓的斑斓之物(虎皮),眼皮狠狠跳了跳。贪婪依旧,但上次那带血的环首刀和少年们眼中的凶悍让他记忆犹新。
“站…站住!查检!”队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长戟横得也没那么稳当了。
王康上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中带着一丝疲惫(连日奔波处理猎物是真累)的笑容,熟练地将一串足有五百钱的沉甸甸铜钱塞进队率手中:“军爷辛苦,一点心意,给兄弟们买碗热汤面。都是山里猎的野物,进城换点布匹针线,给兄弟们缝补缝补衣裳。”
队率掂量着手中远超常规的分量,又瞥见王康身后王固、李敢等人按在刀柄上的手,以及少年们沉默中透出的压迫感,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别堵着道!”连包裹都懒得细查。
“谢军爷!”王康抱拳,带着队伍迅速穿过阴冷的门洞,将郡兵们复杂的目光彻底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