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五月初五。
酉时三刻。昨日激战野猪群的谷地,此刻被浓重的暮色和未散的血腥气笼罩。十几堆篝火噼啪燃烧,跳跃的火光将少年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映得通红,也将架在火上炙烤的大块野猪肉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散发出诱人的焦香。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铺满了正在硝制的野猪皮,浓烈的硝石和皮脂气味混杂在一起。
王康靠在一块冰冷的溪石上,慢慢咀嚼着烤得焦香的肋排。桑柘角弓倚在身侧,弓弦上还残留着战斗的微颤。左臂隐隐传来酸胀感,那是连续开强弓的后遗症。目光扫过营地:王固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新来的小子比划着昨日他如何一矛捅翻那头最大的公猪;王续和王宪带着几个心思细的队员,小心翼翼地给剥下的猪皮涂抹硝盐;赵平则在清点箭壶,将还能用的箭矢分拣出来,箭簇损坏的则交给铁匠铺的小徒弟尝试修复;高顺依旧沉默,坐在稍远的火堆旁,借着火光,用磨石一丝不苟地打磨着他那把半新环首刀的刃口,沙沙的磨刀声在营地的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了无尽凶戾与贪婪的狼嚎,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穿了营地的喧嚣,从谷地四周浓密如墨的林影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如同无数幽灵在暗夜中呼应!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瞬间将整个营地笼罩!
“狼!是狼群!”王栓第一个失声尖叫,小脸瞬间煞白!昨夜血战野猪的兴奋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营地瞬间炸锅!新加入的少年们惊恐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抓身边的兵器,眼神慌乱地扫视着篝火光芒之外的黑暗!就连王固、李敢这些经历过血战的老队员,也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的刀矛!
“闭嘴!”王康的厉喝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所有骚动!他猛地站起,抄起角弓,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火光边缘那摇曳不定的黑暗!“王祢!王固!王续!王宪!李敢!王勇!王猛!王栓!高顺!各带本什!刀牌手在外!长矛居中!弓手在内!结圆阵!快!”
训练了半月的成果在这一刻生死攸关!什长们的吼声立刻在营地炸响:
“一什!刀牌顶前!结阵!”
“二什!长矛跟上!堵住东边!”
“三什!西边!快!”
“弓手!上弦!上弦!”
……
短暂的混乱后,十个什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赶,迅速靠拢!刀牌手们咬着牙,将沉重的蒙皮木盾狠狠杵在地上,身体死死顶住!一面面盾牌在篝火光芒的映照下迅速靠拢、并排!虽然缝隙依旧存在,动作也因恐惧而显得僵硬,但一个由近百面木盾组成的、巨大的、颤颤巍巍的环形盾墙,在不到二十息的时间内,于营地中央勉强成型!长矛手们挺着长矛,矛尖从盾牌缝隙中探出,如同钢铁荆棘!弓手们被护在圆心,手指颤抖着搭箭上弦,弓弦拉开的吱呀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
王康站在圆阵中心一块稍高的石头上,目光死死盯着狼嚎最密集的东北方向。那里,黑暗的树林边缘,无数幽绿的光点如同鬼火般亮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至少有五六十双!贪婪、凶残、饥饿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了篝火旁的营地,锁定了营地里弥漫的浓烈血腥和烤肉香气!
“稳住!别慌!狼怕火!怕响!怕阵!”王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强行压制着少年们心中的恐惧,“弓手!听赵平号令!预备——!”
呜嗷——!
一声格外高亢的狼嚎如同进攻的号角!瞬间,数十道灰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的利箭,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猛扑而出!速度快得惊人!目标直指盾墙的缝隙和看似薄弱的环节!
“放箭——!”赵平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
嗡!嗡!嗡!
圆心内的弓手们几乎同时撒放!一片黑压压的箭矢带着少年们惊恐的怒火射向扑来的狼群!距离太近,狼群冲击太快!噗噗噗的入肉声和凄厉的狼嚎瞬间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头狼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翻滚着栽倒在地!箭矢深深没入它们的躯体,三棱箭簇撕裂皮肉,带来剧痛!
但狼群的数量太多了!冲击太猛了!箭雨的阻截并未完全奏效!更多的狼如同灰色的潮水,瞬间涌到了盾墙之下!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冰雹砸落!凶狠的狼爪疯狂地抓挠着木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獠牙狠狠撕咬着盾牌边缘的牛皮!巨大的冲击力让盾墙剧烈晃动!持盾的刀牌手们被撞得东倒西歪,手臂发麻,虎口崩裂!尤其是新队员组成的什队,盾墙瞬间被撞开几个缺口!
“顶住!给老子顶住!”王固怒吼着,用肩膀死死抵住剧烈晃动的盾牌,右手的环首刀狠狠劈向一头试图从缝隙钻入的恶狼!刀锋砍在狼头上,发出骨头碎裂的闷响!
“长矛!刺!”王祢嘶吼着,长矛从盾牌上方狠狠捅下,将一头跃起扑咬的狼凌空刺穿!
“啊——!”一个三什的新刀牌手被一头格外凶悍的公狼撞翻,盾牌脱手!那公狼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扑向倒地的少年!
“滚开!”旁边的王续目眦欲裂,来不及刺矛,竟合身扑上,用身体狠狠撞向那头公狼!一人一狼翻滚在地!
圆阵瞬间多处告急!狼群狡猾地集中冲击着几个新队员组成的薄弱点!惨叫声、怒吼声、狼嚎声、兵刃撞击骨骼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营地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就在这危急关头!
吼——!!!
一声低沉、雄浑、充满了无尽威严与恐怖力量的虎啸,如同平地惊雷,骤然从谷地北侧那片最为幽深黑暗的山崖密林中炸响!
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狼嚎、人吼、兵刃交击声!整个谷地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疯狂撕咬盾墙、冲击圆阵的狼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攻势瞬间一滞!所有幽绿的狼眼都惊恐地转向虎啸传来的方向!低阶野兽对顶级掠食者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狼群的凶性!
呜…呜…几声充满了恐惧和不甘的低呜从狼群中发出。下一刻,如同退潮般,围攻营地的狼群竟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夹着尾巴,发出一片惊慌失措的呜咽,掉头就朝着虎啸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窜!只留下几具狼尸和弥漫的血腥。
营地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少年们粗重如牛的喘息。刚才还在生死搏杀,转眼间群狼溃散?这巨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懵了。但紧接着,一股比面对狼群时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虎啸!是真正的猛虎!
王康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那片黑暗的山崖!篝火的余光勉强勾勒出崖下密林的轮廓,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黑暗。但就在那黑暗的边缘,两点如同巨大灯笼般的、闪烁着冰冷金光的瞳孔,骤然亮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漠然与…饥饿!
沉重的、如同闷雷般的脚步声,伴随着树枝被轻易折断的咔嚓声,从那片黑暗中传来!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黄黑身影,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王者,缓缓踱出了密林!
体长近丈(约2.3米),肩高几乎及人胸口!斑斓的皮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力量的光泽,强健的肌肉在皮下如同山峦般起伏。巨大的虎头微微低垂,口鼻间喷吐着灼热的白气,那对冰冷的金色竖瞳,如同死神的凝视,缓缓扫过篝火旁渺小的人类营地。粗壮的虎尾如同钢鞭般在身后缓缓摆动,每一次拂动都带起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腥风。
百兽之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谷地!营地中的篝火仿佛都在这威压下黯淡了几分!少年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许多人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握着兵器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王固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汉,此刻也脸色发白,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面对这真正的山林霸主,昨日猎杀野猪的勇气、刚才抵御狼群的凶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那猛虎并未立刻发起攻击。它只是迈着沉稳而充满力量的步伐,缓缓绕着营地外围踱步。巨大的脚掌踏在泥地上,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个少年紧绷的脸庞,刮过那还在颤动的盾墙,刮过地上横陈的狼尸和野猪肉块。它在评估,在寻找破绽,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在审视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营地中央,王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将那灭顶的恐惧压下!他知道,此刻只要自己露出一丝怯懦,整个圆阵将瞬间崩溃!所有人都将成为虎口之食!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