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指令的霍克,核心程序立刻进行了相应的微调。
他对伊萨尔的监控将更加细致,记录将更加全面。同时,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他对伊萨尔某些“非标准”行为的容忍度,也相应地、极其有限地提升了一点点。比如,对于伊萨尔之后提出的、关于获取更多古地球文明资料的请求,霍克的审批速度明显加快了。
首次会面后,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但空气中弥漫的张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伊萨尔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依旧严密,但施加在他身上的、纯粹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霍克的态度虽然依旧冰冷,但在处理他的请求时,效率似乎有所提高。
他趁机提出,希望获得更多已扫描的古地球文明资料,特别是关于哲学、历史和不同艺术形式的文献。
这一次,申请很快获得了批准。
他的电子阅览器里,多了数十本新的扫描文件,从《道德经》到《柏拉图对话录》,从敦煌壁画的图录到古希腊悲剧的译本……
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伊萨尔如同久旱逢甘霖,立刻投入了更加深入和系统的研习中。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浅尝辄止的阅读和简单的临摹,开始尝试去理解这些古老文明背后的思想体系、价值观念和美学追求。
他读《道德经》,体会“无为而治”、“柔能克刚”的深意;他看《理想国》,思考关于正义与秩序的古老辩论;他欣赏敦煌壁画,感受那种跨越时空的宗教虔诚与艺术热情。
这些跨越数千光年、来自不同源头的智慧,在他脑海中碰撞、交融。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这些思想,与当前帝国的现状进行对比思考。帝国的强大建立在绝对的秩序、征服与控制之上,如同至刚的磐石;而古地球文明中许多思想则强调和谐、适应与内在的修养,如同至柔的流水。
他隐隐感觉到,这两种看似极端对立的特质,或许并非完全不可调和。只是如何找到那个平衡点,或者说,如何让那座冰山意识到“柔”的存在价值,是无比艰难的课题。
他依旧会练习绘画,但不再局限于临摹,开始尝试用那有限的工具和稚嫩的笔法,表达自己阅读后的些许感悟,比如画一块被溪水长年冲刷变得圆润的石头,题上“滴水穿石”;或者画一株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细草,旁边写上“野火烧不尽”。
他知道这些画作依旧拙劣,蕴含的思想也极其浅薄。但这是一种持续的、温和的输出,一种无声的宣告,表明他这个“文明标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不断地学习、思考、演化。
数日后,在一次帝国高层战略会议上,阿瑞斯与他的心腹将领们讨论着对一个新发现星域的殖民策略。
该星域环境恶劣,原住民文明程度极低,但性情彪悍,抵抗意志顽强,采用常规的军事镇压成本高昂,且容易引发持续的游击式反抗。
将领们提出了数套方案,无外乎加大武力投入、进行轨道轰炸威慑、或是引入生化武器进行针对性清除。会议室内弥漫着铁血与硝烟的气息。
阿瑞斯听着下属们的汇报,目光落在星域地图上那些代表反抗势力活跃区域的红点上,冰冷的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各种方案的得失比。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突兀的、与会议主题格格不入的意象,毫无征兆地闪现在他的思维边缘——是伊萨尔画的那幅《溪山行旅图》,是那幅试图表现“人与自然和谐”的拙劣临摹,以及那个少年所说的“……追求人与天地的和谐共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阿瑞斯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瞬间将这“无用”的杂念摒除。殖民与征服,需要的是绝对的力量和效率,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和谐”。
他迅速否决了所有过于温和或周期过长的方案,选择了一套结合了精准打击与高强度心理威慑的策略,命令被迅速下达。
会议结束后,阿瑞斯独自留在会议室。
那个关于“和谐”的荒谬念头早已被彻底压制,但它出现的事实本身,却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痕迹。就像绝对纯净的蒸馏水中,意外落入了一粒看不见的尘埃,虽然无法改变水的性质,却证明了“绝对纯净”并非毫无瑕疵。
他意识到,那个被囚禁在府邸里的、代表着“无用”文明的王子,其影响力,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细微,却顽强。
它无法改变他的决策,却已经开始,如同最细微的孢子,试图在他绝对理性的思维土壤中,寻找极其稀薄的、可能存在的生存缝隙。
冰山的根基,依然稳固如初。
但阳光照射的角度,似乎因为这一粒尘埃的折射,而产生了肉眼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