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绩平平,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供我读书太辛苦。初中毕业,我就决定出来打工。我选择了云江,”
她顿了顿,这个词仿佛带着千斤重,“因为我知道,她在这里。我以为,离她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一点点……母亲的温度。”
“可我连她的具体住址都不知道。我在饭店的集体宿舍住过,在流水线上站过,吃了很多苦,受了太多委屈。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至少我和她在同一个城市呼吸,靠着这点自欺欺人的安慰,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后来,我终于有了一份像样的工作,也辗转打听到了她的住址。我鼓足勇气找过去,想象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
宋琴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涩意,“可我得到的,是她站在门口,像防贼一样,用最厌恶、最警惕的眼神看着我,生怕我踏进她的家门,玷污了她‘幸福美满’的生活。她满心满眼,只有她后来生的儿子,刘小宝。她甚至没有问我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说到这里,宋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转向一旁脸色早已煞白的张翠花,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而冰冷:
“从那一刻起,张女士,在我心里,我已经是个孤儿了。”
“所以,您今天在台上,扮演这位‘被女儿抛弃的慈母’,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摄像机运作的微弱声响。
先前还被张翠花的眼泪打动的观众,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震惊、怀疑和审视。
情感的天平,在这一番冷静而悲怆的陈述中,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陈家的客厅里,气氛一如既往地紧绷。
刘秋燕和刘建英婆媳二人分别坐在长沙发的两端,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平日里,两人开口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三句话不到就能呛起来
。但此刻,她们却难得地被同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真情寻找》节目。
当宋琴平静叙述的身世和那一滴滴无声的泪水出现在屏幕上时,刘秋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嘴角下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质疑和嘲讽,率先打破了沉默:
“哼,说得跟真的一样。世界上哪有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狠心的妈?我看八成是这女儿自己没良心,现在发达了,嫌亲妈丢人,编故事倒是一套一套的,真会装!”
刘建英那双精明的三角眼眯了眯,视线依旧黏在电视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
她虽未立刻出声附和,但那紧绷的嘴角和微微颔首的姿态,显然在心里认同了刘秋燕的判断。
在她固有的认知里,血缘关系大过天,子女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控诉”父母,宋琴的言行在她看来,本身就是一种忤逆。
就在这时,陈立业拖着疲惫的步伐从交通局加班回来了。
他推开家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电视屏幕的光影闪烁,映照着沙发上那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
他的目光扫过餐桌,上面还摆着晚饭后未曾收拾的残羹冷炙,碗碟狼藉。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不久前的景象:家里总是亮着温暖的、明黄色的灯光,江秀梅系着围裙,在厨房和餐桌间默默忙碌,身影温柔而妥帖;女儿陈小雨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围着餐桌叽叽喳喳,分享着学校的趣事……
那份烟火人间的暖意和井然有序,如今想来,竟已成了记忆里遥远而模糊的过去,与他此刻身处的这个冰冷、混乱、充斥着无声硝烟的家,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他默默地换下鞋子,没有惊动沙发上的两人,也没有去收拾餐桌,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无声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家,早已不再是能让他卸下疲惫的港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