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仿佛被那黑漆木盒吸走了最后一点光。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杨彪、王允、荀爽,三位加起来超过一百八十岁的老人,毕生见过的风浪不知凡几,此刻却像是被扼住了脖颈的鸡,只能发出无声的抽搐。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方寸之间的木盒上。
盒内的红绸,红得刺眼,像一滩凝固的血。
血上,躺着那座小巧的断头台。
黄杨木的质地温润,却被雕琢成了世间最冷酷的形状。两根立柱,一道横梁,构成一个“门”字。门楣之下,一片薄薄的铁片,被磨得雪亮,即便在昏暗的灯火下,依旧能映出人脸上扭曲的惊骇。铁片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麻绳,穿过横梁上的滑轮,另一端绕在一个小巧的木桩上。
一切都那么精致,那么逼真,仿佛只要轻轻一拨那木桩,那片雪亮的刀刃,就会沿着立柱上光滑的凹槽,呼啸而下。
“咔嚓。”
那声音,并不存在,却在三人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杨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向后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无数卷承载着圣贤智慧的竹简,发出一阵沉闷的哗啦声,像是在为某个时代,奏响最后的哀乐。
王允的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白。他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火与不甘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冻结的恐惧。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此……此……竖子!欺人太甚!”
他嘶吼着,声音却像漏了风的破风箱。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将那件恶毒的“贺礼”砸个粉碎。
“子师兄,莫动。”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是荀爽。
荀爽的手,很稳。他的脸上,没有杨彪的颓然,也没有王允的狂怒,只有一种近乎于解剖尸体般的冷静与苍白。
他看着那座断头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另外两人的耳中。
“这不是羞辱。”
王允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血丝:“这还不是羞辱?他……他把刀架在了我等的脖子上!”
“不。”荀爽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座模型,“这不是刀。”
他伸出另一根手指,虚虚地点了点那片雪亮的铁刃。
“这是‘理’。”
“是董卓的‘理’。”
杨彪和王允都愣住了。
“你们看,”荀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件东西,没有刀鞘,没有刀柄,更没有挥刀的人。它只有立柱,横梁,凹槽,和刀刃。只要条件满足,那个木桩被拨动,刀刃就会落下。谁也挡不住。”
“它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感情。它不在乎被砍的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它只执行一个结果。”
“这,就是董卓要告诉我们的。他的新秩序,就像这座断-头台。顺着他设下的轨道走,就能活。若是想反抗,想挣扎,想跳出轨道,那么,等待你的,就是这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感情的‘咔嚓’一声。”
“他不是在用刀威胁我们,他是在告诉我们,在他定下的规矩里,反抗,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需要被‘清除’的事。”
荀爽的这番话,比那断头台本身,还要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寒。
它将三人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士可杀不可辱”、“忠臣不事二主”的悲壮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在董卓的世界里,没有忠奸,没有荣辱,只有“有用”和“无用”,以及“顺从”和“待清除”。
“噗通”一声。
王允瘫倒在地。
他想起了貂蝉,想起了自己的连环计。他曾以为自己是那个执棋之人,可现在才发现,自己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棋盘边一只随时可以被捻死的蚂蚁。
人家,连棋盘都换了。
杨彪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到地上,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张写着《可行性报告》的白麻纸,忽然发出一阵干涩而悲怆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项目……报告……”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明白了。董卓给他三天时间,不是让他选择。而是让他适应。适应这种新的“理”。
写得出报告的,就是“有用”的。写不出的,就是“待清除”的。
就这么简单。
管家杨安一直跪在门口,此刻连滚带爬地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主公!王司徒!荀太仆!那……那送礼的校尉临走前,还……还留下了一句话……”
荀爽抬起眼:“他说什么?”
杨安咽了口唾沫,学着那校尉粗鄙的腔调,颤声说道:“相国大人说,这玩意儿叫‘断头台’,是个新奇玩意儿。好处就在于,脖子放上去,‘咔嚓’一下,干净利落,不疼。他希望大人们永远用不上,但……但要是谁想试试,相国府的院子里,有的是地方,摆个大的。”
“砰!”
王允一拳砸在地上,手背顿时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不疼……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杀人,还要诛心。
这位国贼,这位魔王,竟然恶毒到了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