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弘农杨氏的府邸,在长安城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气派。可今夜,这府里却安静得有些过分,连虫鸣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喉咙。
杨彪,这位曾经的大汉太尉,四世三公的后人,正枯坐在书房里。他面前的铜灯里,灯油早已燃尽,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在黑暗中盘旋、消散,像极了汉室那最后一点可怜的国祚。
他已经坐了整整一夜。
书房的门外,就是他耗尽一生心血收藏的近万卷竹简。那些经、史、子、集,是士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维系这个天下四百年的纲常伦理。可现在,杨彪只要一闭上眼,耳边回响的,却不是圣人的微言大义,而是街头巷尾,那些泥腿子家的孩童,用最清脆的嗓音唱出的童谣:
“不拜君王拜社稷,一碗米饭大过天!”
一句“一碗米饭大过天”,将他毕生所学,将他引以为傲的家世门第,砸了个粉碎。
他派人去城里的蒙学堂看过,那些新印出来的《劝学篇》,纸张光滑,图文并茂。上面画着土豆,画着纺车,画着木匠的榫卯,将那些他们这些士人眼中“下九流”的活计,捧到了与“治国平天下”一般高的高度。
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难受。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董卓,是在诛心。他要将“士”这个阶层,从存在的根基上彻底抹去。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管家杨安端着一碗参汤,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他看着自家主人枯槁的面容,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心疼。
“主公,您一夜未合眼了,喝口热汤吧。”
杨彪没有动,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黑暗。“天,是不是快亮了?”
“快了。”杨安将参汤放在桌上,轻声说,“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董贼虽势大,但倒行逆施,终究长久不了……”
“长久不了?”杨彪忽然发出一声干涩的笑,笑声里满是悲凉,“杨安,你错了。我们都错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仆。“他不是在倒行逆施。他是在……另立乾坤。”
杨安愣住了。
“他用饱饭,收买了民心。用一本小册子,便要重塑人心。再过二十年,这天下,便再无人知我弘农杨氏,也再无人记得汉家恩德了。”杨彪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才是最可怕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家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主-主公!不好了!相国府来人了!”
杨彪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传……传相国令!”一名身着黑甲的校尉,大步流星地踏入书房,他身后的甲士,如狼似虎,手中的长戟在晨光熹微中泛着冷光。那校尉甚至没有正眼看杨彪,只是展开手中的一卷帛书,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念道:
“奉相国令,召太尉杨彪、司徒王允、太仆荀爽……等三十六名在京士族代表,于辰时,入宣室殿议事。钦此!”
念完,他将帛书往桌上一扔,转身便走,仿佛只是来通知一声,去晚了后果自负。
杨彪的身体晃了晃,被杨安一把扶住。
宣室殿,那是当年汉文帝接见贾谊的地方,是汉家天子与重臣议政之所。而现在,却成了那个国贼召见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的屠场。
“主公,这……这是鸿门宴啊!”杨安的声音都在发颤,“万万去不得!”
杨彪惨然一笑,推开杨安的手,颤巍ながら地站起身。“去,为何不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虽然陈旧,却依旧整洁的儒袍,眼中闪过一丝赴死般的决绝,“我倒要看看,他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叫过去,是想一刀杀了,还是想当着天下人的面,再羞辱我们一次。”
……
辰时,宣室殿。
殿内的陈设早已被换得面目全非。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汉白玉的台阶两旁,站着的不是文质彬彬的谒者,而是一排排杀气腾腾的黑甲卫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皮革、烈酒与烤肉混合在一起的粗野气息。
杨彪、王允、荀爽等三十多名老臣,身着旧朝服饰,如同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地站在殿下。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已年过半百,须发皆白。往日里,他们跺一跺脚,整个朝堂都要抖三抖。可现在,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人都到齐了?”
一个慵懒而粗鄙的声音,从殿上那张巨大得有些夸张的胡床上响起。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董卓正斜靠在熊皮软垫上,赤着肥硕的上身,手里抓着一只还在滴油的烤羊腿,吃得满嘴流油。
陈默打量着底下这群老头,心里乐开了花。
“系统,看见没?这帮老家伙,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想当年,他们弹劾官员,指点江山,多威风啊。现在,还不是得乖乖站在这里,等着我这个‘国贼’发落?”
“宿主行为符合‘反派的蔑视’,反派点数+500。”
陈默满意地啃了一口羊腿,将油腻腻的手在旁边一名侍女华丽的丝裙上擦了擦,那侍女吓得一哆嗦,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看你们这一个个哭丧着脸的模样,怎么,以为咱家今天要请你们吃断头饭?”陈默嘿嘿一笑,将啃得差不多的羊骨头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殿下的老臣们,心都跟着那骨头一起,狠狠地跳了一下。
“咱家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杀你们。”陈默坐起身,那庞大的身躯带来一股山一般的压迫感,“杀你们,太便宜你们了。咱家的刀,是用来砍那些不服管的刺头的,不是用来宰你们这些连血都快流不动的老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