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盟主了,不是车骑将军了,甚至连一个有名有姓的囚徒都不是。他只是一个……一个被逼着学狗叫的玩物。
“汪……汪汪……”
他突然发出了两声古怪的叫声,像是模仿,又像是哭泣。然后,他自己被这声音吓到了,猛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声音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
“不……不是我!不是我!”
他开始用头一下一下地撞向身后的石墙。
咚。
咚。
咚。
声音沉闷,却不大。他不是想死,他只是想用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想用这种方式,将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和声音撞碎。
隔壁的牢房里,一片死寂。
曹操盘膝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目紧闭。袁绍的嘶吼、怪笑、哭泣和撞墙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没有动,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袁本初这个人,顺风时有多骄傲,逆境时就有多脆弱。他的强大,是建立在门第、声望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上的。当这些外物被剥离,剩下的,便只有一颗不堪一击的琉璃心。
而他曹操不同。
他的强大,源于他自己。源于这颗在无数次失败、背叛、猜忌和死亡边缘淬炼出的,坚硬如铁的心。
今日之辱,对袁绍是灭顶之灾,对他曹操,不过是淬火前的一盆冷水。
只会让他这把刀,变得更冷,更硬,更锋利。
他屏蔽了隔壁的噪音,脑中开始飞速复盘今日殿上发生的一切。董卓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李儒的反应,刘备的缺席……所有细节,都被他重新组合、分析。
尤其是刘备斩杀羽林军中郎将一事。
这步棋,走得太险,也太妙了。它就像在董卓那看似完美的棋盘上,硬生生砸出了一个缺口。
董卓会如何应对?
这,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就在曹操沉思之时,牢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两个狱卒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相国从城外回来了,没杀那刘备,反而把他夸了一顿,说他‘心系百姓,有古之仁风’,还把那个羽林军中郎将的家给抄了,说是‘骄横跋扈,罪有应得’!”
“什么?还有这种事?相国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相国心情好,今晚要在宫里大排筵宴,庆贺北方平定。咱们也能分到些酒肉。”
“那敢情好!听说这次从邺城,可运来了不少好东西。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装了好几百车。”
“嘿,那些算什么。我听我一个在相国府当差的表兄说,最要紧的,是袁绍他二儿子袁熙的老婆,那个叫什么……甄宓的,长得跟天仙似的,被相国看上了,今晚就要‘赏’进府里去!”
“真的假的?那可是袁家的人啊……相国这也太……”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在相国眼里,什么袁家,现在不过是条待宰的狗!他儿子的老婆,不就是个战利品嘛!”
声音渐渐远去。
牢房里,曹操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道精光在昏暗中一闪而过。
甄宓……
他知道这个女人,河北第一美人,以才情和美貌闻名。董卓此举,是要将袁氏最后的脸面,也彻底撕碎。
好一招釜底抽薪,诛心之策。
曹操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而就在他隔壁,那“咚咚”的撞墙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袁绍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他听到了。
他全都听到了。
他的儿子,袁熙……他的儿媳,甄宓……
那个如诗如画,温婉贤淑的女子……
要被那个肥胖的屠夫,当作战利品,在庆功宴上,“赏”入府中……
“嗬……嗬……”
袁绍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破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声音。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眶几乎要裂开,但眼珠却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虚无的黑暗。
一滴浑浊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
不是泪。
是这个曾经的天下盟主,生命中最后一点,名为“希望”和“神智”的东西,流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