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以南,官渡以西。
一条土黄色的巨龙,正沿着蜿蜒的古道,向着西方缓慢而坚定地蠕动。
这不是神话里的龙。
这是由数十万顶着各式旗号的兵士,无数辆吱嘎作响的粮车,以及数不清的战马与骡马汇聚而成的洪流。从高空俯瞰,旌旗如林,刀枪如麦,连绵数十里,将大地原本的颜色彻底遮盖。行军扬起的尘土,在空中凝成一片厚重的黄云,久久不散,仿佛为这支号称“八十万”的勤王大军,披上了一层天命所归的祥瑞外衣。
联军盟主,大将军袁绍,正立马于一处高岗之上。
他身披金甲,外罩锦袍,腰悬宝剑,面容英武,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四世三公门第熏陶出的雍容与威严。他的身后,是层层叠叠的亲卫,手中的旗幡上,“袁”字大旗在猎猎风中舒展,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眼前这支望不到尽头的军队。
每一个士兵,每一杆长枪,在他眼中都化为了他未来权势的基石。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水和牲畜的气味,但这股味道非但没有让他不适,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陶醉。
这是权力的味道。
“孟德,你看。”袁绍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悠扬,“此等军容,比之昔日酸枣会盟,何如?”
在他身侧不远处,同样立马而望的曹操,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他的铠甲是寻常的玄铁甲,上面还带着几处磕碰的痕迹。与袁绍的华丽相比,他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兵马更壮,声势更大了。”曹操的回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袁绍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他转过头,看着曹操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不喜欢曹操这副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会削弱他作为盟主的成就感。
“何止是声势更大?”袁绍的音量提高了几分,像是在说给曹操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上次虎牢关之败,非我军不勇,实乃人心不齐,各自为战,才让董贼钻了空子。如今,我为盟主,八十万大军,号令归一,上下一心!董卓老贼,不过是关中一隅的困兽,旦夕可破!”
上下一心?
曹操心中冷笑。他抬眼望去,远处,荆州刘表的车驾旁,簇拥着装备精良的荆州兵,自成一阵,与周围的兵马泾渭分明。更远处,北平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虽然人数不多,但那股剽悍之气,显然也没把周围的“友军”放在眼里。
这哪里是上下一心,分明是一群被“讨贼”大义和战后利益捆绑在一起的狼。只不过这一次,狼群的数量更多,头狼的叫声更响亮罢了。
“本初兄说的是。”曹操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袁绍争辩,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
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函谷关。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日虎牢关下,董卓军中响起的、那连成一片的、如同爆豆般的雷鸣。还有那些己方骑兵,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般,成片成片倒下的惨状。
那不是凡间的武器。
曹操对此深信不疑。
他曾派人多方打探,甚至抓捕过西凉的溃兵,可得到的消息,都指向了“仙人授法”、“天降神兵”这类荒诞不经的说法。
越是查不到,曹操心中那股不安就越是浓重。董卓的底牌,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而袁绍,似乎完全忘记了那场噩梦般的屠杀,只沉浸在自己八十万大军的幻梦里。
“报——”
一名斥候快马加鞭,从前方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报盟主!前方发现董贼游骑,为首者,乃是那三姓家奴吕布!”
“吕布?”袁绍一听,不惊反笑,笑声洪亮,传遍了整个山岗,“他还有胆子出来?有多少人马?”
“回盟主,约莫两三千骑,行动诡秘,在我军左翼数里外游荡,并不接战,只以弓箭袭扰,烧毁了我军两车……两车马草。”斥候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似乎觉得这点损失,实在不值一提。
“哈哈哈哈!”袁绍的笑声更大了,他用马鞭指着远方,对左右的将领们大声道,“尔等都听到了吗?那号称‘人中吕布’的飞将,如今竟也做起了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烧了两车马草,真是好大的战功啊!”
周围的将领们,如颜良、文丑等人,立刻会意,跟着一同大笑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吕布的鄙夷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