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内,风骤然停了。
那名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完,便垂首侍立,等待着主母们的夸赞或下一步的指令。可她等来的,却是一阵令人心慌的寂静。
她悄悄抬眼,正看到两位仙子般的姑娘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如同被冬日寒风吹过的湖面,瞬间凝固。
尤其是貂蝉姑娘,她刚刚还笑得那般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在发光。可现在,那光没了,只剩下一片茫然的、冰冷的错愕。
“姐姐……”貂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是不是听错了?”
将那对闻名天下的江东姐妹花,赏赐给她们刚刚亡国的夫君?
这是何等恶毒的念头!
这已经不是羞辱,这是将人的尊严与情感,放在火上反复炙烤,再撒上一把盐。
那个男人,那个刚刚让她放下戒备,让她觉得“或许他只是方式极端”的男人,转瞬间又露出了他那副獠牙,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狰狞,更加残忍。
他不是在收集美好。
他是在玩弄美好,践踏美好,然后欣赏它们破碎时发出的悲鸣。
貂蝉的心,比刚才沉入湖底的匕首还要凉。她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瓜,自以为看透了恶魔的伪装,却不知那伪装之下,是更深不见底的恶意。
蔡文姬没有回答。
她的脸色,也失了血色。那双总是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侍女的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盛世图景”。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场庆功宴上的情景:长安的文武百官齐聚一堂,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而在大殿中央,那个肥胖的男人高踞主座,醉眼惺忪地一挥手,便将两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像货物一样,“赏”给跪在阶下的亡国之君。
他会用最粗鄙的言语,调侃孙策和周瑜。
他会欣赏那对姐妹花脸上绝望的泪水。
他会享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敬畏。
这会是一场极致残忍的、专属于他一个人的狂欢。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能带来盛世吗?还是说,他只是想将整个天下,都变成他一个人的、可以肆意玩乐的戏台?
亭外的欢呼声依旧震天动地,可传到耳中,却带上了几分荒诞的意味。百姓们在为击败了敌人的英雄而欢呼,可那个“英雄”,却正在筹划着一场令人发指的暴行。
“姐姐,他……”貂蝉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蔡文姬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行,不能这样想。
她的脑海,如同一台精密的算盘,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后,开始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拨动,归于冷静。
她强迫自己,将这件事,从一个“女人”的视角,抽离出来。
不要去想大乔小乔的悲惨,不要去想孙策周瑜的屈辱。
将他们,都看作棋子。
将整件事,看作一盘棋。
那么,董卓这一步,究竟落在了何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为了取乐?
不。蔡文姬的脑中,飞速闪过这个男人入主长安以来的一幕幕。
他强抢自己,却又奉为上宾,让自己总领教育改革。
他霸占貂蝉,却又秋毫无犯,只是将她“供养”起来。
他对待袁绍、曹操,极尽羞辱,却又留着他们的性命,甚至让他们参与政务。
他的每一个“恶行”背后,似乎都藏着某种更深的目的。他的残暴,从来都不是纯粹的、无意义的宣泄。
那么这一次呢?
蔡文姬的眼睛,猛然睁开。那里面,原先的阴霾与困惑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畏惧的、混杂着惊叹与了然的复杂光芒。
她看懂了。
“蝉儿。”她转过头,看着身旁失魂落魄的貂蝉,声音恢复了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你觉得,他为何要将那对姐妹,赏给孙策和周瑜?”
貂蝉茫然地摇了摇头:“为了……羞辱他们?”
“是,也不是。”蔡文姬走到亭边,扶着冰冷的栏杆,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场即将到来的庆功宴,看到了那场风暴的中心。
“羞辱,只是表象。他要的,是彻底‘杀死’孙策和周瑜。”
“杀死?”貂蝉不解,“可他们不是已经投降了吗?”
“投降的,只是孙策的军队,只是江东的土地。但‘小霸王孙策’和‘美周郎周瑜’,还没有死。”蔡文姬的声音,带着一种剖析人心的冷静。
“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昔日的威名还在,江东的人心,就永远不会真正归附。总会有人念着他们,总会有人想着要为他们复仇,总会有人在暗中等待时机,妄图东山再起。那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他要杀了他们?”貂蝉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