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们这些谋士，眼睛只盯着王侯将相，盯着士族门阀。”陈默用油腻腻的手指了指窗外，那片笼罩在夜色中的万家灯火。
“你们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草芥，是蝼蚁，是予取予求的数字。可你们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天下，是千千万万个他们组成的。”
陈“默又撕下一块羊肉，一边嚼着一边说：“打仗，打的是什么？说到底，打的是钱粮，是人心。咱家现在，不缺钱粮，缺的是一个让全天下人都认可咱家的‘名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咱家现在是什么名声？国贼，权臣，屠夫，莽夫。不好听，非常不好听。咱家做什么，在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眼里，都是错的。”
“所以，咱家要找一个比咱家名声更臭，行事更烂的蠢货，来做个对比。”
陈默的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恶劣的笑容。
“袁术，就是最好的参照物。他僭越称帝，这是自己把‘天下公敌’的帽子戴得稳稳的。他又横征暴敛，搞得治下民不聊生。这叫什么？这叫自绝于天下。”
“咱家派李傕去，不是去谈判，是去递刀子。咱家就是要羞辱他，激怒他，让他做出最愚蠢的反应。他不是自称皇帝吗？咱家偏叫他将军。他不是最好面子吗？咱家就当着他满朝文武的面，把他的脸皮撕下来踩在地上。”
李儒听得心惊肉跳，主公的每一步，都算准了人心最卑劣的弱点。
“他袁术要是能忍住这口气，那他就不是袁术了。”陈默冷笑一声，“他只要敢动李傕一根汗毛，‘无故杀害来使’的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候，咱家再把咱家送去的‘厚礼’公之于众，天下人会怎么看？”
“天下人只会觉得，他袁术狂妄自大，不识好歹。而主公您，礼数周全，仁至义尽。出兵伐之，便成了师出有名。”李儒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舆论战的第一步。”陈默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咱家的大军一到，不是去攻城，是去‘解放’。咱家要让淮南的百姓知道，咱家的军队是去给他们送粮食，送活路的。而袁术，才是让他们饿肚子的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李儒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淮南百姓，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我军所到之处，望风而降。这……这便是主公所说的，对‘民心’的收割。”
“没错。”陈默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丢在盘子里，拍了拍手。
“等咱家灭了袁术，拿了他的地盘和军队，这是第一重收割，叫‘军事收割’。”
“等咱家拿到那块破石头，再把自己‘解救’淮南百姓的仁义之举传遍天下，收获了民心和名望，这就是第二重收割，叫‘政治收割’。”
“玉玺，民心，咱家全都要。”
陈默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脸上满是霸道与贪婪。
“这，就叫双重收割。”
李儒站起身，对着陈默，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权谋的顶峰，可今天，主公却为他掀开了一角通往更高层天的帷幕。
在那里，战争，不再是刀与剑的碰撞，而是人心与人心的较量。杀人，不再是战争的唯一手段，诛心，才是。
……
寿春，大殿。
“贺礼？”
袁术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那句“凌迟处死”还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看着李傕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所谓的“贺礼”，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错，贺礼。”李傕拍了拍手。
殿外，立刻响起了沉重的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
两名西凉士兵，推着一辆独轮车，走进了大殿。那车上，盖着一块粗麻布。
李傕走上前，一把掀开了麻布。
麻布之下，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具小小的、冰冷的孩童尸体。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穿着破烂的单衣，小脸蜡黄，双眼紧闭。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惊呆了。
袁术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在发抖。
李傕的目光从那孩子的尸体上扫过，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的森然。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家相国听闻，淮南富庶之地，竟有饿桴，甚至易子而食。相国于心不忍，说，陛下乃天子，天子脚下，岂能有此人间惨剧？”
“这孩子，是我们在城外捡到的，已经冻饿而死。相国特意命我，将他完好无损地带来，作为贺礼，送给陛下。”
“相国说，希望陛下能将他厚葬。也希望，他会是最后一个。”
李傕说完，对着袁术，缓缓地，抱了抱拳。
“袁公路将军，这份贺礼，您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