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知享乐的屠夫,绝不会有这样的耐心。
一个只图暴虐的国贼,绝不会有这样的远见。
那个男人,他白天还在为了一只羊不够肥而咆哮,像个毫无理智的暴君。可到了晚上,他却能制定出如此直指人心的“和平攻势”。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咕咕……咕……咕……”
窗外的鸟鸣,第三次响起。
三声,这是最后的催促。
再不回应,联络便会中断。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或许,父亲会以为她已经变节,或是遭遇了不测。
貂蝉猛地睁开眼,烛火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是她唯一的武器。可她现在,却不知道该将这武器刺向谁。
刺向董卓,她或许能成就自己的忠义之名,却可能亲手将天下推回战火纷飞的深渊。
不刺,她便背弃了父亲,背弃了使命,成了一个苟且偷生,认贼作父的无耻之徒。
忠与义,家与国,虚名与实利,苍生与一人……
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冲撞、撕扯,让她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姐姐,睡下了吗?”
是蔡文姬的声音。
貂蝉的心猛地一跳,窗外的鸟鸣也戛然而止。
“没……还没。”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门被推开,蔡文姬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莲子羹走了进来。她见貂蝉还坐在妆台前,神色有异,不由得关切地问道:“姐姐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心绪不宁。”貂蝉勉强笑了笑。
蔡文姬将莲子羹放在桌上,柔声道:“是还在为荆州之事烦心?”
她没有多问,只是坐到貂蝉身边,拿起一把梳子,轻轻地为她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我今日整理典籍,看到一句话,觉得颇有道理。”蔡文姬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书上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黄巾之乱起,这天下,已经‘分’得太久了。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礼乐崩坏……这样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她的动作很轻柔,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梳顺的,不只是貂蝉的头发,还有她心中那团乱麻。
“我以前总觉得,结束乱世,需要一位像光武帝那样的圣主明君,以仁德教化天下。可后来我才明白,在虎狼面前,仁德是何其脆弱。”
“想要让虎狼都听话,你需要成为那头最凶、最恶、最不讲道理的百兽之王。只有先把所有人都打怕了,打服了,才能坐下来,跟他们讲道理,谈仁德。”
蔡文姬放下梳子,从身后看着镜中的貂蝉,目光清澈而坦然。
“相国大人或许不是圣贤,他的手段,甚至称得上酷烈。可他,正在做着那件只有百兽之王才能做到的事。”
“姐姐,我只盼着,这天下能早日一统。无论是以王道,还是以霸道。只要不再有战争,不再有孤儿寡母,不再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说完,对着貂蝉微微一笑,将那碗莲子羹推到她面前:“夜深了,喝完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便起身,悄然退了出去,将这片寂静,重新还给了貂探。
房间里,只剩下莲子羹散发出的,清甜的香气。
貂蝉怔怔地坐在那里,蔡文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为她心中那场辩论,做出的最后陈词。
是啊,她盼着天下早日一统。
这何尝不也是自己的期盼?
只是,她从未想过,那个统一天下的人,会是董卓。
她端起那碗莲子羹,羹汤尚温,甜而不腻,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里,驱散了她心头最后的一丝寒意。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如墨,那只报信的“杜鹃”,早已不知去向。
她没有再犹豫,伸手,将窗户的插销,轻轻地插上了。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窗外的风,也隔绝了那个她曾无比熟悉,如今却感到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