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忘了,袁绍不是傻子,他只是个极度自负的疯子。
“孟德。”袁绍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冷,“你的计策很好。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请盟主示下。”
“我,是联军盟主。”袁绍站起身,踱到地图前,马鞭指向那片广袤的关东大地,“我身后,是十八路诸侯,是五十万大军,是全天下人的眼睛!他们都在看着我!等着我带领他们,以雷霆万钧之势,踏平虎牢,攻入长安,将董贼碎尸万段!”
他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他们要看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不是围城耗时,坐看敌军饿死!我要的是军威!是士气!是用董卓的人头,来祭奠我袁氏的门楣!”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曹操:“你让我围而不攻?别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说我袁本初怕了!怕了董卓区区五百残兵,怕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把戏!我袁家的脸,联军的脸,天下士人的脸,往哪里搁?”
曹操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失败了。他算准了袁绍的虚荣,却低估了这份虚荣的重量。为了这份虚荣,他可以赌上一切,包括二十万大军的性命。
“孟德,你的心思,我明白。”袁绍的语气又变得意味深长,“你爱惜自己的兵马,这无可厚非。毕竟,那都是你辛辛苦苦拉起来的家底。”
他走近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亲密,话语却像淬了毒的冰。
“这样吧。明日攻关,你的部队可以不用做先锋。你就在后面看着。让你的人马,也好好学学,仗,该怎么打。”
这已经不是驱赶,而是羞辱了。
曹操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因权力与自负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躬身一揖,然后转身,平静地走出了帅帐。
夏侯惇紧随其后,他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
走出帅帐很远,夏-侯惇才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妈的,就是一个蠢货!”
“他不是蠢,他只是被袁家四世三公的牌匾,压得喘不过气了。”曹操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他输不起,所以他只能赢。用最快、最华丽、最愚蠢的方式去赢。”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的帅帐,像在看一座即将被大火吞噬的华丽棺材。
“传令下去。”他吩咐道,“明日,我军后退十五里。找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安营扎寨。”
“后退十五里?”夏侯惇大惊,“这……这已是公然抗命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他还不是君。”曹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另外,把我们所有的斥候都派出去,分成三组。第一组,用望远镜,给我死死盯住虎牢隘口,敌军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响声’,都要记下来。第二组,混在溃兵里,我要知道,明天那两万五千人,是怎么死的,死状如何,伤口在何处。第三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去战场上,无论如何,给我捡几根那种‘黑棍子’回来。活的死的,都要!”
夏侯惇心头一震,他明白,兄长已经彻底放弃了联军,他要在这场注定发生的惨剧中,为自己,为他们这支人马,寻找未来的生路。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联军大营已经彻底沸腾。两万五千名被选中的士卒,吃着比平日丰盛数倍的朝食,脸上洋溢着建功立业的憧憬。王匡与张邈两位太守,披挂整齐,在营前点兵,意气风发。
远处的山岗上,曹军的营寨静悄悄的。
曹操一夜未眠,他站在高处,用一具单筒望远镜,遥遥望着虎牢关的方向。晨曦的微光中,那座隘口前的西凉军营寨,依旧懒散,依旧毫无防备,甚至能看到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仿佛在邀请联军共进早餐。
一切,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可曹操的心中,却升起一股越来越浓的不安。
太安静了,董卓的主力,不可能只有这五百人。李儒、吕布,那些真正难缠的角色,一个都没有出现。
他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曹操的脑海,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猛地放下望远镜,脸色煞白。
“元让!”他失声喊道,“快!吹号!命全军……向西撤退!立刻!马上!”
夏侯惇被他吓了一跳,不解地问:“兄长,为何?我们不是要在这里观察吗?”
曹操没有回答,他死死地盯着远方那条狭长的,即将被两万五千人填满的山谷,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诱饵……昨天那个是诱饵……今天这个……也是诱饵……”
“他要杀的……根本不是这两万五千人……”
“他的目标……是袁绍的中军大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