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猎人自己,则在笼子外面,驯养着一群新的、更凶猛的狼崽。
他,刘协,大汉的天子,就是那只被圈养的宠物。而长安城里那些走进学堂的孩子,就是董卓未来的狼群。
他正在被这个世界遗忘。不,是擦除。
董卓正用一种釜底抽薪的方式,将“汉”这个字,从天下人,尤其是下一代人的心中,一点点地抹去。当这代人老去,新一代人成长起来,他们只知有董相国,不知有汉天子。到那时,他这个皇帝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连被废黜,被杀死的价值,恐怕都没有了。
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是无须被杀死的。
想到这里,刘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比董卓提着刀站在他面前,更让他感到恐惧。那是一种被时代洪流彻底抛弃,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直至化为尘埃的、缓慢的凌迟。
他还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住在华美宫殿里的囚徒,一个被供养得很好看的摆设。
刘协推开面前的佳肴,踉跄着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殿后走去。他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消化这份足以将人吞噬的恐惧。
穿过回廊,绕过假山,他走进了御花园。深秋的花园,一片萧瑟。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虚浮,像一个游魂。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桂花树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聚精会神地在松软的泥土上划着什么。
刘协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他看清了。
那小太监划的,不是字,而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正是他刚才听到的,那种叫“拼音”的东西。
小太监一边划,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小声地念着。
“d-ong,董。”
“x-i-ang,相。”
“g-uo,国。”
他用树枝,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在地上写出了“董相国”三个字。虽然笔画笨拙,但字形已具。
写完之后,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划出的三个字,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骄傲和满足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他写下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某种神圣的图腾。
刘协站在那里,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他看见,那小太监脚下的土地,是大汉的土地。那小太监,是他皇宫里的内侍。
可他写的,不是“汉天子”。
也不是“刘协”。
而是“董相国”。
这一刻,殿外的万民欢呼,朝堂上的权力更迭,史书上的刀笔伐挞……所有的一切,都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更加刺眼,更加诛心。
一个王朝的根基,不是在金銮殿上,而是在每一个子民的心里,在每一寸泥土之上。
而现在,他的根,被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