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拢流民,是在积攒人力;他推广仙粮,是在稳固根基;他开设官学,是在争夺未来!这些事情,哪一件是小恩小惠?哪一件,不是在挖这天下的根基,刨这大汉的命脉?”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般,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让整个大堂落针可闻。
“你们只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可有谁想过,一个能让治下百万百姓吃饱饭,能让他们的孩子有书读的魔王,究竟有多可怕?”
曹操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忌惮、恐惧,甚至还有一丝隐秘兴奋的光芒。
“当关东这些所谓的英雄豪杰,还在为了一城一地的归属,杀得血流成河,让治下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时候,他董卓,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关中,悄无声息地,建立一个足以颠覆这世上一切规则的根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厨子。明面上,他端出了一盘臭不可闻的烂肉,腥臊之气引得天下所有的苍蝇都去盯着、骂着。可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盘烂肉吸引时,他却在后厨的暗地里,用着谁也不知道的上等食材,不声不响地,烹制着一道真正能决定胜负归属的国宴。”
荀彧听得心头剧震,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曹操的背影,深深一揖。
“主公远见,彧,自愧不如。”
曹操摆了摆手,脸上的凝重化为一丝无人察觉的苦笑。
“我不是远见,我是恐惧。”他低声自语,“因为我忽然发现,这满天下的诸侯里,或许只有我一个人,真正看懂了他想做什么。而他……似乎也早就知道,只有我能看懂他。”
这种感觉,像是在一张无形的棋盘两端,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遥遥对坐。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从对方落下的每一颗棋子里,感受到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杀意。
“传我将令!”曹操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果决与冷酷。
“其一,在兖州全境张榜,发布求贤令!不问出身,不问过往,不论品行,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来投!我曹孟德,扫榻相迎,唯才是举!”
“其二,立刻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潜入关中。我不要你们去刺探军情,也不要你们去行刺。我要你们去学,去看!去看董卓的农田是如何耕种的,他的官学是如何教书的,他治下的工坊是如何运作的,他手里的百姓,究竟是真心拥戴,还是畏惧其威!我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诺!”将领们轰然应诺,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意。他们或许还不完全明白董卓的可怕之处,但他们明白,主公已经为他们指明了唯一的方向。
众人退下后,堂内只剩下曹操与荀彧二人。
荀彧看着曹操疲惫的侧脸,犹豫了许久,还是轻声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
“主公,若那董卓,真如您所说……那他与我等,究竟谁才是汉室的忠臣,谁,又是真正的国贼?”
这个问题,像一把没有锋刃的刀,却能刺入人心最深处。
曹操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名士卒依旧在擦拭着他们的兵器。夏日的阳光下,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像是在回答荀彧,又像是在问自己。
“文若,如果有一剂药,能治好大汉朝这身深入骨髓的沉疴。但服下这剂药的过程,会痛苦万分,甚至需要刮骨疗毒,流尽污血。你说,那个不问病人意愿,强行撬开嘴巴灌下这剂猛药的人……是良医,还是恶徒?”
他没有等荀彧回答,便转身走出了大堂,只留下一个在夕阳余晖中被拉得极长的萧索背影。
夜深人静,曹操独自坐在堂上,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翻看着斥候们从关中用性命换回来的、零零散散的情报。
情报上说,长安城一石米的价格,已经比兖州便宜了七成。
他还看到了一份手抄的、据说从长安官学里流传出来的蒙学教材。上面没有之乎者也,也没有圣人文章,只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旁边用最简单的文字写着:“一,加一,等于二。”
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粗糙的纸张,许久,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董仲颖,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浑身尘土的斥候亲卫踉跄着闯了进来,他来不及喘气,单膝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变得尖锐扭曲。
“主公!紧急军情!”
“青州的百万黄巾……动了!正铺天盖地,朝我兖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