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公……千秋万岁?”
袁绍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张素来以雍容自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六个字,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体面、所有的出身与名望。他可以容忍董卓的残暴,可以鄙视他的粗鄙,但他绝不能容忍,一个国贼,一个天下共讨的恶棍,竟然窃取了本该属于他,属于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最高荣耀——民心!
“反了!反了!”袁绍“呛啷”一声拔出佩剑,指着王七,嘶吼道,“你这狗贼!必是收了董卓的好处!他一个屠夫,一个国贼,何德何能,敢称‘董公’?何德何能,敢受万民跪拜?!”
剑尖的寒芒,几乎已经触到了王七的鼻尖。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帐内一个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人,却缓缓地开了口。
“盟主,且慢。”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让袁绍狂怒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曹操正坐在席位上,一手按着膝盖,一手端着酒杯,眼神深邃,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抖如筛糠的王七。
“孟德?”袁绍喘着粗气,“此獠胡言乱语,动摇军心,难道不该杀吗?”
曹操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看着王七,问了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说的仙种,是何模样?”
王七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答:“圆……圆的,有的大,有的小,埋在土里就能长。”
“那仙丹,又是什么颜色?”
“白的……米粒大小,入口即化。”
“十几万人的营地,他用多少人管束?”
“一伍一长,一什一长,都是军中老卒兼任,令行禁止,无人敢乱。”
曹操每问一句,他按在膝盖上的手指,便轻轻敲击一下。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问完之后,曹操沉默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帐中央,捡起那枚被王七带回来的、沾着泥土的钱币。
他看着钱币上那粗糙却清晰的“董”字,许久,才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感慨。
袁绍还在为“董公”的名号而暴跳如雷,审配、逢纪之流还在争论着仙种仙丹的真伪。
可曹操,却从王七那颠三倒四的描述中,看到了一副截然不同,却又无比清晰的可怕图景。
一个庞大的、高效的、并且能够自我循环的战争机器,正在关中悄然成型。
粮食,是它的血液。流民,是它不断增生的血肉。严酷的纪律,是它坚不可摧的骨骼。而那个能平息瘟疫,被十几万人视为神明的董卓,就是它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大脑。
这个董卓,他根本不在乎天下士人骂他什么,也不在乎什么四世三公的虚名。当关东诸侯还在为一块地盘、一个名号争得头破血流时,他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深、更根本的地方。
他在争夺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人。
曹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王七所说的,恐怕句句都是真的。而这真实,比任何谎言都更加恐怖。
这个董卓,他不是在作乱,也不是在争霸。
他……他是在用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将这个崩坏的旧世界,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