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证据,需要一个能彻底说服自己,将心中那个“义父”的形象彻底打碎的证据。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妆台首饰盒里的一枚玉佩上。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美,上面刻着一株清雅的兰草。这是她十二岁生辰时,义父送给她的礼物。他说,希望她能如这空谷幽兰一般,品性高洁。
她颤抖着手,将玉佩拿起。入手微凉,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摩挲着玉佩,指腹划过那几片兰叶,一个被她遗忘了许久的细节,毫无征兆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那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她随义父在书房习字。义父一时兴起,画了一幅《幽州雪景图》。画中的山峦,意境清远,风骨奇峻。
当时年幼的她,好奇地问:“义父,您没去过幽州,怎能画出这般景致?”
王允当时抚着长须,目光悠远,带着一丝莫名的向往,轻声答道:“心之所向,虽未至,亦能神游。幽州刘虞,仁德之名远播,实乃当世的汉室表率。若天下能由这般贤德之人主掌,何愁不能重现文景之治……”
他说完,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对一个孩童说得太多,便岔开了话题,指点起她的书法。
这件事,她早已忘记。可此刻,在经历了昨夜的巨变之后,这句看似寻常的感慨,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重重迷雾。
幽州刘虞!
李儒带来的那番“酒后真言”里,义父痛斥的是关东诸侯。可他内心真正属意的,或许另有其人!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义父的棋盘,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董卓,吕布,关东诸侯,甚至……当今的天子,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匡扶眼下的汉室,而是要……清扫天下,另立新主!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执刀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刀都算不上,最多,只是棋手在落子前,用来擦拭棋子的一块丝帕。
用完,便可丢弃。
“小姐?小姐?”小侍女见她拿着玉佩发呆,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不由得担心起来,“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
貂蝉缓缓回过神,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凄惶的自己,忽然,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诡异的弧度。
她将玉佩放回首饰盒,站起身,走到小侍女面前,亲自端起了那碗已经微凉的莲子羹。
“不必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轻柔,却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异样,“我只是……有些饿了。”
她当着小侍女的面,将那碗莲子羹,一勺一勺,慢慢地吃完。仿佛吃下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决心。
吃完后,她放下空碗,对侍女吩咐道:“去帮我取那件新做的紫色罗裙来,再帮我重新梳妆。”
小侍女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应下。
半个时辰后,貂蝉重新出现在铜镜前。
镜中的女子,略施粉黛,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一身紫色罗裙,更衬得她身姿婀娜,肤若凝脂。她还是那个艳冠京华的绝色佳人,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曾经的清纯与哀愁,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对着镜子,练习着微笑。嘴角上扬,梨涡浅现,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可那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眼底。
完美。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枕下凸起的一角,然后,莲步轻移,朝着屋外走去。
“小姐,您要去哪儿?”小侍女连忙跟上。
貂蝉没有回头,清风将她柔美的声音送了过来,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甜美与冰冷。
“义父宿醉初醒,想必正头疼着。蝉儿,该去向他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