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司徒府的每一个角落。
貂蝉坐在自己的闺房内,一盏孤灯,光晕微弱,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寂寥。她没有抚琴,也没有刺绣,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精美却了无生气的玉雕。
她在等。
等义父王允的消息。
从黄昏等到午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义父慷慨陈词,被董贼当场斩杀;义父不屈受辱,被囚禁于相国府大牢;又或者,义父成功脱身,带着一身伤痕与不屈的傲骨归来。
每一种可能,都让她心如刀绞,却也让她感到一种悲壮的慰藉。她早已将自己的性命与荣辱,都系在了“为国除贼”这四个字上。义父的任何一种牺牲,都将是她未来刺出那致命一刀的无上动力。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那样一副情景。
府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有马车停驻的声音,有甲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管家那带着谄媚与惶恐的迎接声。
貂蝉心中一紧,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从缝隙中向外望去。
只见几名身形魁梧的相国府亲卫,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烂醉如泥的人从华丽的马车上抬下来。那人官服穿得歪歪扭扭,发髻散乱,满面通红,不是义父王允,又是何人?
他没有被杀,没有被囚,甚至没有一丝伤痕。他只是醉了,醉得像一滩烂泥,被他的“敌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回来。
送行的侍卫头领,对管家交代着什么,脸上没有丝毫煞气,反而带着一种完成了一件美差的轻松。管家连连点头哈腰,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让貂蝉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对决。这更像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饮。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回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动摇。
那一夜,在相国府的别院,那个肥胖的男人在她耳边说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再次响起。
“别被他骗了。”
骗?义父怎么会骗她?他是将自己从尘泥中救起,教她读书识字,待她如亲女的恩人。他是大汉的司徒,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忠良。他怎么会……
貂蝉不敢再想下去,她用冰冷的手指,紧紧按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一个更让整个司徒府震动的消息传来——相国府长史李儒,亲自登门拜访。
王允宿醉未醒,头痛欲裂,正被侍女搀扶着喝一碗醒酒汤。听闻李儒前来,他吓得手一抖,汤碗险些摔在地上。
昨日之事,他只记得自己喝了三杯那奇异的“真言仙酿”,之后便人事不知。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此刻李儒登门,是来问罪的?还是……
他不敢怠慢,强撑着身体,在正厅接见了李儒。
李儒依旧是那副恭谨谦卑的模样,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他一见到王允,便长长一揖,言辞恳切:
“儒特来向司徒大人赔罪。昨日主公与司徒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觉多劝了几杯,累得司徒大人宿醉,主公心中甚是过意不去。特命儒送来薄礼一份,聊表歉意。另有太医开具的醒酒良方,还望司徒大人保重身体,切莫为国事操劳太过。”
王允愣住了。
他看着李儒身后下人捧着的锦盒与药材,大脑一片空白。
赔罪?厚礼?关心?
这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对不上。董卓不应该勃然大怒,将自己下狱问罪吗?
李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用一种亲近的语气说道:“司徒大人不必介怀。主公常言,满朝公卿,多是碌碌无为之辈,唯有司徒大人,才是真正心怀汉室的国之栋梁啊。”
王允眼皮一跳:“此话……何解?”
“司徒大人忘了?”李儒故作惊讶,“昨日您酒至酣处,拉着主公的手,痛陈关东诸侯名为讨贼,实为祸国。言及汉室不幸,更是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主公亦深受感动,说您才是他董卓真正的知己!还说,日后定要与司徒大人联手,先清除了关东那帮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再一同匡扶社稷!”
轰!
王允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他昨天说了这些?
他完全记不得了。可李儒说得言之凿凿,那神情,那语气,不似作伪。
难道是那“真言仙酿”的效力,让自己在醉酒后,将平日里对关东诸侯的不满全都吐露了出来?
这个解释……似乎合情合理。他确实看不起袁绍那帮人,觉得他们名为勤王,实则各怀鬼胎,不过是借着讨董的名义,行割据之实。
这么说来,自己不仅没有暴露连环计的图谋,反而阴差阳错地,用一番“肺腑之言”,骗取了董卓的信任?甚至还被引为“知己”?
王允的心,从冰窟瞬间被抛上了云端。
他看着李儒那张真诚的笑脸,心中的恐惧与疑虑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董卓这个“粗鄙武夫”的深深鄙夷。
蠢货!真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货!几句醉话,便能让他引为知己!如此之人,何愁不能除之!
王允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脸上露出一副惭愧又感动的神情,长叹一声:“唉,酒后失言,酒后失言了。让相国大人见笑了。不过,老夫对那些名为汉臣,实为汉贼之辈的痛恨,确是发自肺腑!相国大人能明我心,允,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