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司马老贼 > 第22章 功魁与祸首

第22章 功魁与祸首(1 / 2)

秋风卷过洛阳铜驼大街,带起几片早凋的槐叶。嘉福殿内,文武百官的朝服被殿角的青铜灯树映出深浅不一的影子,如同他们此刻晦明莫测的心事。

司马师站在丹墀之侧,紫色朝服上的蟒纹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左目已完全失明,只用右眼独目平静地注视着从殿门外缓缓走进的那个身影——牙门将张特身着武弁朝服,头戴黑帻,每走一步都略显滞涩,右腿在迈过门槛时微微颤抖,那是守城时被流矢击中左肩后,连带摔落城阶留下的旧伤。这位刚从淮南血海中挣扎出来的将领,此刻正拖着一条几乎不能弯曲的伤腿,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前行。他脸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在诉说着新城之围的惨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目睹同袍一个个倒下时的痛楚。

“臣张特,叩见陛下。”他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背甲缝隙间渗出的血水在砖面洇开暗红的痕迹。这一刻,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音。

中书侍郎钟会展开诏书的声音清越如玉磬。当“安丰乡侯”的封号响彻殿宇时,站在武官行列前端的镇东将军毋丘俭微微眯起了眼。他看见张特接印的双手布满结痂的创口,指甲缝里还嵌着新城墙砖的灰泥——那是三个月苦战留下的印记。这双手曾经在城墙上搬动滚石,在废墟中挖掘同伴,此刻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荣宠而微微颤抖。

“昔东兴之败,若诸将皆如张特死战百日,”司马师的声音不高,却让殿角的帷幔都停止飘动,“何至于让吴寇踏我疆土?”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站在殿中的某些将领。

征东将军胡遵的脸色顿时铁青。扬州刺史文钦的指节捏得发白,盔甲下的肌肉绷紧如满弓。他们都能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司马师不仅要树立一个榜样,更要借机敲打所有可能对军令心存疑虑的将领。

御座上的曹芳依制赐下金爵,少年天子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颤抖。当他俯身虚扶时,一枚蟠龙玉珏从袖中滑落,“啪”的脆响在寂静的大殿格外刺耳。这枚先帝留下的玉佩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司马师脚边。

“陛下的玉佩。”司马师弯腰拾起,独目中的光影深不见底。他双手奉还玉珏的动作无可挑剔,但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着在场众人:真正的权力掌握在谁的手中。

退朝后,司马师在凌云阁召见钟会。阁内弥漫着龙脑香苦冽的气息,案头摆着块从新城送来的焦黑墙砖。这块砖见证了整场战役的惨烈,此刻却成了司马师把玩的物件。

“《新城忠烈录》要增补一事。”司马师的指尖划过砖面粗糙的裂痕,“张特拆屋补城时,曾言此砖此木皆属大魏。”

钟会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大将军明鉴。有此一语,忠君即是忠司马氏。”他立即领会了这个增补的深意——将张特的忠诚从对皇帝转向对掌权者,这是潜移默化的权力转移。

三日后,洛阳东市传来童谣声。卖胡饼的老汉听着“新城铁壁张子产,洛水荣宠胜封侯”的唱词,往炉膛里添了块新炭,火星噼啪炸响如战鼓余韵。这些看似随意的童谣,实则是精心策划的舆论攻势,旨在民间营造司马师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的形象。

夜色深沉时,司马昭踏进凌云阁,见兄长正对灯把玩那块城砖。跳动的烛光在司马师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使他那只独眼更显深邃。

“张特离京了?”

“今晨出的城,三百禁军护送。”司马昭答道,随即略显疑惑地追问,“兄长,既以殊荣笼络其心,何不令他在京中多盘桓数日,也好让各方都看清,追随我司马氏是何等光耀?”

司马师冷笑一声,指节在焦黑的城砖上重重一叩。

“光耀?子上,你要记住,为将者最忌功高震主,为政者最怕赏罚不明。今日之殊荣是赏他过往之忠勇,明日若生异心,这块砖便是他的下场。”他独眼微眯,寒光乍现,“让他即刻离京,正是要天下人记住他此刻的忠勇,而非给他时间来结交权贵、滋生骄纵。一个远在安丰的忠臣,远比一个在洛阳四处走动的功臣……有用得多。”

建业太初宫内,诸葛恪独坐在空荡的大殿中,往日里簇拥着他的朝臣们如今避之不及。殿内的烛光将他孤立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孙峻躬身而入,姿态谦卑得无可挑剔,双手呈上一份奏章。

“太傅,”他的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忧虑,“此乃几位老臣联名所上,言及淮南之役……将士损伤过重,民间颇有怨言。陛下让峻送来,请太傅过目。”

诸葛恪扫了一眼奏章,并未接过,目光锐利地盯向孙峻:“子远(孙峻字)也认为,老夫该当此咎?”

孙峻深深一揖,头垂得更低:“峻岂敢!太傅乃国家柱石,此战虽未竟全功,亦重挫魏军气焰。只是……”他恰到好处地停顿,面露难色,“只是丁奉、留赞等将军的部众伤亡尤重,军中难免有些……不谐之音。峻以为,太傅或可稍作抚慰,以安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