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纸拉门会打开,让阳光和清新的山风透进来,夜晚则点上昏黄的油灯,一家三口围坐在被炉旁——当然,小锖兔大部分时间是被母亲抱在怀里或躺在旁边的摇篮中。
而小锖兔则通过有限的视听,贪婪地收集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
他确认了时代背景大约是大正初期。从父母的衣着、家里的器具(铁锅、陶碗、木盆)、照明方式(油灯而非电灯)以及完全没有现代工业产品的痕迹来看,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是一个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时代,但在相对偏远的狭雾山地区,生活显然更接近于过去的江户时代。
他也确认了地理位置。
父母偶尔的交谈中会提到“狭雾山”,这让他最终确定了自己就是那个“锖兔”。
这个名字不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个沉重的命运标签。
窗外望去,是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青山,山顶时常笼罩着薄雾,想必那就是狭雾山了。
空气清新,带着草木和潮湿泥土的芬芳,夜晚能听到清晰的虫鸣和远处野兽的嚎叫。
“真弘,今天回来得早了些呢。”
母亲葵一边在灶台边忙碌着晚饭,一边对刚进门的父亲说道。
她正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的味噌汤,热气腾腾。
“嗯,今天运气好,砍的柴够了,还设的陷阱里逮到了一只山鸡。”
真弘将沉重的柴捆放在屋角,又把那只羽毛鲜艳的山鸡递给葵,
“明天可以炖汤喝,给你和锖兔补补身体。”
他的目光随即投向角落里的摇篮。
锖兔正醒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银色的眼睛(这是他发现自己身体特征时又一震惊之处),好奇地望着屋顶的椽子。
真弘洗了手,走到摇篮边,他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线。
他低下头,用那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锖兔的脸颊。
“锖兔,今天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给妈妈添麻烦啊?”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低,生怕吓到孩子。
锖兔很想翻个白眼,内心吐槽:‘除了吃和睡,我还能干嘛?难道爬出去帮你砍柴吗?’
但出口的却只是一声无意义的“啊呜”声。
他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的声带,除了哭,似乎开始尝试发出一些别的音节了。
但这简单的回应,却让真弘的脸上露出了近乎惊喜的笑容,像是过去经常刷到的视频中的笨蛋老爸一样。
他开心的扭头对妻子说:“葵,你看,他回应我了。”
葵端着饭菜走过来,脸上也带着温柔的笑意,
“是呢,我们的小锖兔越来越聪明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锖兔任何一个微小的、符合婴儿成长规律的动作,在这对父母眼中都是了不起的进步,值得欣喜半天。
夜晚,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填满小屋。
真弘会检查他的斧头和弓箭,有时则会拿起刻刀,就着灯光雕刻一些小玩意——一只木头小鸟,或者一个光滑的圆球——显然是给未来的锖兔准备的玩具。
葵则在一旁缝补衣物,或者准备明天的食材。
锖兔被放在摇篮里,听着父母间低声的、关于日常琐碎的交谈。
“今年的冬天似乎会比往年来得早,得多备些柴火了。”
“后山的野菜长得很好,我明天再去摘一些来腌渍。”
“听说隔壁村前段时间晚上有野兽袭击了牲畜,你进山要更加小心。”
“嗯,我知道。放心吧。”
这些对话平淡无奇,却充满了对生活的认真和对彼此的关心。
锖兔听着听着,常常会在这种安稳的氛围中沉沉睡去。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充满了血腥与黑暗,但至少此刻,这个狭雾山下的小木屋,是他坚固而温暖的避风港。
随着时间的推移,锖兔的身体逐渐成长。
他学会了翻身,学会了爬行。
他的视野越来越清晰,能更清楚地看到父亲被山风刻满皱纹的脸,母亲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以及窗外四季变换的景色:春天的粉樱,夏天的翠绿,秋天的红叶,以及……冬天的第一场雪。
当寒冷的北风开始呼啸,狭雾山顶覆盖上皑皑白雪时,家里的生活也变得更加艰辛。
真弘进山打柴狩猎变得更加危险和困难,食物也变得单调起来,主要以储存的腌菜和干粮为主。
小屋虽然尽可能的密封,但寒风还是会从缝隙中钻进来。
葵会给锖兔穿上层层叠叠的衣服,把他裹得像个小粽子,晚上则会把他抱到夫妻俩的被窝里,用体温为他驱散严寒。
尽管条件艰苦,但小屋里的温暖却从未减少。
真弘会在不出门的日子,抱着小锖兔,指着窗外的雪花,用低沉的声音告诉他:“看,锖兔,那是雪。虽然寒冷,但它能保护大地,让春天来的时候草木更加茂盛。”
锖兔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内心复杂。
他知道,这片美丽的雪景之下,隐藏着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食人的鬼。
它们不会因为冬季而停止活动。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一个婴儿。
他只能努力地吃饭,努力地睡觉,努力地长大。
他将父母给予的每一份爱意和营养都贪婪地吸收,转化为成长的力量。
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在某个冬夜,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油灯如豆。
真弘和葵已经睡下,小锖兔被夹在中间,睡得正熟。
突然,远处山中,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绝非普通野兽的尖啸,划破了夜的寂静。
真弘猛地惊醒,瞬间坐起身来,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枕边防身的柴刀。
他的动作惊醒了身边熟睡的妻子。
“怎么了,真弘?”
葵的声音带着睡意和惊慌。
真弘凝神倾听了片刻,那声尖啸没有再响起,只有风声依旧。
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但眉头却紧紧皱着。
“没什么,可能是风的声音,或者是山里的野狼。”
他低声安慰妻子,重新躺下,将妻儿更紧地搂在怀里。
但锖兔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并且,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入睡。
锖兔也没有睡。
那声尖啸让他毛骨悚然,灵魂深处的记忆被唤醒。
那声音……绝不仅仅是野狼。
鬼,已经存在了。
而且,离他们并不遥远。
温暖日常的表象下,危险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锖兔闭上眼睛,婴儿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
他要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
不仅要为自己,也为身边这两个给予他无限温暖的、善良的普通人。
他的第三次人生,在狭雾山下的这份静谧与温馨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