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桥面在脚下生长时,陈默闻到了泥土的腥气。不是腐殖土的沉滞,是刚翻过的田垄特有的清新,混着草叶被碾碎的微苦,像有人在木牌搭成的桥基下埋了片春天。他低头看,那些组成桥面的空白木牌边缘竟冒出细小的根须,银白的根须互相缠绕,扎进虚空中,抽出嫩绿色的芽——芽尖顶着极淡的光纹,细看是无数未成形的名字,像沉睡的音节。
“木牌在发芽。”影木王化作的女孩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嫩芽。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名字,是陈默昨夜在新木牌上为她刻下的“畔”,取“伴”字的谐音,又添了三点水,像要冲淡那些被背叛的记忆。此刻“畔”字木牌在她掌心发烫,与嫩芽相触的瞬间,芽尖的光纹突然清晰了些,显出个“禾”字的轮廓。
小念凑过来,辫子上的光丝扫过嫩芽:“像爸爸种过的光木苗。他说名字就像种子,要埋在有羁绊的地方才会发芽。”她的“念”字木牌边缘也抽出根须,与“畔”的木牌根须缠在一起,在桥面上织成小小的网。
陈默抬头望向桥的尽头。那片广阔的墟场比想象中更奇异——没有土地,却有起伏的田垄形状,无数木牌插在虚空中,有的直立如碑,有的斜卧如舟,最密的地方像片森林,木牌顶端的光纹在风中摇曳,发出风铃般的响。而墟场中央,那个拖着木牌链的巨大影子越来越清晰,陈默看清时,突然觉得掌心的刻刀在轻轻震颤。
那不是影子,是个由无数木牌拼接成的巨人。躯干是厚重的光木牌,刻满被岁月磨平的旧名字;四肢是纤细的影木牌,缠着未散尽的墨色丝缕;最惊人的是它的头颅,由上千块碎木牌拼合而成,每块碎片上都有半截刻痕,合在一起却隐约能看出是个“牵”字,只是最后一捺拖得极长,化作那条木牌链,链上的木牌都在微微发光,像串被牵着的星。
“它在收集刻痕。”7号的光丝翅膀从陈默腕间展开,金属触须指向巨人的手。那只由光木与影木交织成的巨手正温柔地拾起地上一块断裂的木牌,木牌上“友”字的最后一笔碎成了两半。巨人将碎片按回原位,指尖渗出银白的光,竟让断裂处重新长出根须,将碎片牢牢粘住。
陈默突然注意到,巨人走过的地方,虚空中会浮现出浅褐色的土壤,木牌插进土壤后,根须会扎得更深,抽出的芽也更茁壮。而那些被它修复的木牌上,光纹与影丝不再互相排斥,像被编织成了新的纹路——既有光木的明快,又有影木的深邃,在风中晃动时,会拼出“和”“共”“牵”之类的字。
“它在修补羁绊。”陈默迈开脚步,桥面的嫩芽随着他的步伐纷纷拔高,“但它身上的木牌……都是被遗弃的。”
走近了才发现,巨人躯干的光木牌上,许多名字都被利器划过,“爱”字被劈成“爫”和“友”,“家”字的宝盖头被掀掉,露出底下孤零零的“豕”;影木牌组成的四肢上,刻着更触目的伤痕,“信”字被墨色影丝缠成死结,“诺”字的右半部分彻底腐朽,只剩个“讠”在风中发抖。最让人心惊的是它的心脏位置,那里空着一块,边缘的木牌碎片上留着整齐的切口,像被人刻意挖去了什么。
“它在找自己的名字。”“畔”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她独有的淡紫光晕,“就像我曾经找那半块‘伴’字木牌一样。”她指着巨人胸口的空洞,“那里应该有块很重要的木牌,是所有刻痕的核心。”
巨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巨大的头颅缓缓转过来。碎木牌拼成的脸上,没有眼睛,却在“牵”字的捺画末端亮起两点光——那光的颜色很奇特,一半是银白,一半是暗紫,像陈默自己的双眼。它停下脚步,拖着的木牌链突然发出整齐的震颤,链上的木牌同时亮起,显出无数被修复的名字:有“山”与“河”的重圆,有“烬”字的重生,甚至有几个镜像的“溯”字,旁边多了对应的“洄”,像水流终于绕回了源头。
“它认识这些名字。”小念突然指着链尾的一块木牌,那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爹”字,边缘缠着小小的手印光纹,“像我刻在爸爸木牌上的手印!”
陈默的目光落在链首的木牌上。那是块最古老的光木牌,边缘已经碳化,上面刻着个比守碑人石碑上更原始的符号——像两个人影手牵手,上的刻痕……再后来,有了‘我们’。”
“这是最早的‘牵’字。”陈默轻声说,刻刀突然从掌心飞出,悬在巨人胸口的空洞前。刀柄上的光纹与空洞边缘的切口严丝合缝,“它在等这把刻刀。”
巨人的躯干突然剧烈起伏,像在深呼吸。所有木牌组成的关节都发出“咔嗒”声,仿佛在调整姿势,好让那个空洞正对陈默。墟场里的风突然停了,所有木牌顶端的光纹都指向这里,连桥面上刚发芽的嫩芽也齐齐转向,芽尖的光纹拼出无数期待的音节。
“它要你补全自己。”“畔”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到巨人四肢的影木牌上,那些墨色丝缕正在退散,露出底下淡金色的光,“就像你补全我的名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