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她端着一盅新炖的冰糖雪梨,走进了陆其琛的书房。他正伏案批阅奏章,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只淡淡道:“放下吧。”
安湄没有依言放下,而是走到书案前,将瓷盅轻轻放在他手边不远处的空地上。陆其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眼,目光沉静无波地看着她,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王爷,”安湄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昨夜之问,我已有答案。”
陆其琛瞳孔微缩,握笔的手指悄然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若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乱纷争,再无流离饥馑……”安湄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我愿意。”
陆其琛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眼中瞬间掠过难以置信的光芒,但那光芒很快又被更深的晦暗覆盖。他扯了扯嘴角,带着嘲讽:“四海升平?安居乐业?安湄,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痴人说梦!”
“是,眼下确是痴人说梦。”安湄毫不回避他尖锐的目光,语气反而更加坚定,“正因如此,我才不能随王爷走。”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王爷可还记得,你为何要推行新政?为何要设立‘励耘阁’?为何要与渊国周旋博弈?甚至……为何要在这摄政王的位置上,承受这万千骂名与无尽压力?”
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因为王爷心中,装着这晟国的万里山河,装着这千万子民!或许王爷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但你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能有一条生路,能有一线强盛的希望!”
“而我,”她指向自己,眼神清澈而坦荡,“我安湄,心中亦有所求。我求的不是一人之安危,一己之情长。我求的是天下太平,是兄长所愿见的那个‘天下’!是国与国之间,再无烽烟,百姓皆能安享太平!”
“如今,晟国内忧外患,旧弊未除,新患又生。渊国虎视眈眈,旧族伺机反扑,陛下年岁渐长,权力归属悬而未决……王爷,此时此刻,你我若为一己私情,抛下这烂摊子,一走了之。那这晟国怎么办?这千万百姓怎么办?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岂非都成了笑话?我们与那些只顾自己逍遥、不顾苍生死活的昏君佞臣,又有何区别?”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王爷问我可愿意,我答,愿意。但不是在此时,不是在晟国风雨飘摇、百姓嗷嗷待哺之时!若真有四海升平那一日,若王爷能卸下这千斤重担,安然离开这权力漩涡,我安湄,必不负今日之言,随王爷天涯海角,看尽山河!”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陆其琛。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陆其琛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坚定与……一种近乎悲壮的深情。她不是在拒绝他,她是在告诉他,她的愿意,有着比他想象的更沉重、也更宏大的前提。
她将他们的私情,与这天下大势,与这黎民苍生,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心中的冰墙,在她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下,开始出现裂痕。那股因爱生怖、因怖生怒的暴戾之气,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愫所取代。
是啊,他为何要推行新政?为何要留在这孤寂冰冷的权力之巅?不仅仅是为了自保,不仅仅是为了向谁证明。在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丝,想要这破碎山河重现光彩的微末愿望?只是这愿望,被太多的阴谋、算计和血腥所掩盖,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