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至,蝉鸣初起。安若欢的身体在白芷呕心沥血的调理下,有了更显着的起色。他已能依靠手杖,在墨菊的搀扶下于殿内缓慢行走片刻,说话的气息也足了些,虽仍难掩病色,但那双深邃眼眸中运筹帷幄的光芒已日益夺目。
他并未急于揽回所有权力,反而有意识地培养新君萧景宏的独立决策能力。每日的奏章,他会先让萧景宏批阅,提出初步意见,再由他过目指点。遇到分歧,他从不直接否定,而是引经据典,分析利弊,引导萧景宏自己思考出更优解。萧景宏对这位兄长既依赖又敬畏,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处理政务日渐熟练,眉宇间也渐渐添了几分帝王的沉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安若欢推行的新政,尤其是整顿“皇商司”、清丈隐田、以及旨在减轻平民负担的税赋调整,虽得了百姓称颂,却实实在在地触动了世家豪强的奶酪。
这日朝会,议题便是清丈隐田的具体推行方略。主持此事的正是那位铁面无私的老御史。他刚陈述完初步计划,提出要派遣钦差御史赴各地督导,并严惩瞒报田亩、抗拒清丈者,下方便炸开了锅。
一名出身清河崔氏的官员率先出列,语气激昂:“陛下!安大人!清丈田亩,固然是为国库计,然此事牵涉甚广,操作稍有不慎,极易引发地方骚动!如今大局初定,当以安稳为上,岂可再兴大狱,徒惹纷争?臣以为,当以劝导为主,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崔大人所言极是!”另一名与世家关联密切的官员立刻附和,“各地情况复杂,若一味强压,恐逼反良民!且派遣御史钦差,权力过大,若无制约,难免有借此机会打击异己、中饱私囊之徒,请陛下与安大人明察!”
接着,又有数名官员出列,或明或暗地表示反对,言语间将清丈隐田描绘成一项扰民害民、弊大于利的恶政。他们不敢直接攻击安若欢,便将矛头对准了具体执行方案和老御史本人。
龙椅上的萧景宏面露难色,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御阶下特设座椅上的安若欢。
安若欢一直闭目养神,仿佛未闻殿内争吵。直到反对的声音渐歇,他才缓缓睁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
只这一声轻咳,喧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并未看那些反对的官员,而是望向老御史,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御史大人……所虑周详……然诸位大人之忧……亦非……全无道理……”
他语速缓慢,仿佛每说一句都在斟酌:“清丈田亩……确需谨慎……然……非做不可……国库空虚……百姓困顿……皆因赋税不公……富者田连阡陌而赋轻……贫者无立锥之地而税重……此乃动摇国本之痼疾……岂能因噎废食?”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些面色不虞的官员,继续道:“至于……派遣钦差……权力需制约……方法可斟酌……或可由御史台、户部、及各地推选的清廉士绅……共同组成……清丈小组互相监督……结果张榜公示……百姓皆可核查检举……如此可防舞弊亦显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