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想让我被系统“接入”,那我就给他们一个完美的“接入”假象。
一个心跳骤停的母体,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理想的标本。
我撕下衬衫袖口的一长条布料,小心翼翼地缠在食指和中指上,避免留下任何皮屑或指纹。
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粗糙而真实。
然后,我挪动身体,靠近井壁上那具与我一模一样的人偶。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它冰冷的“皮肤”,以及从它胸口延伸出来的一根根胶质导管。
我用缠着布条的手指,在其中一根导管的连接处轻轻刮擦。
指尖传来一丝湿润和温热。
胶质的导管表面,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触感滑腻,像蛇皮。
在绝对恒温的井下,这不可能是冷凝水。
金手指的分析功能瞬间启动,将这微小的湿度和温度变化,与我脑海深处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连接了起来。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那些旧录音带,在她去世后,我反复听了无数遍。
金手指比对出了一个惊人的规律:每当录音中,母亲因为回忆起某些往事而情绪激动时,背景音里总会出现长达零点五秒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凝滞。
而每一次凝滞发生时,录音设备捕捉到的环境湿度都会有一次极其微弱的波动,就像……就像是旁边有什么东西在瞬间膨胀,又收缩。
是导管。
这具人偶,根本不是预设程序的模型,它是一个实时同步的“我”。
它胸腔里流淌的模拟血液的温度、流速,甚至导管的微小膨胀,都取决于我此刻真实的生理数据。
它就是系统用来监控我的终端。
我明白了。
我根本不需要逃出这口井,我只需要让这具人偶,“以为”我已经死了。
剧烈的刺痛从舌尖传来,我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它。
腥甜的液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铁锈的味道刺激着我的神经,强行压制住因缺氧而急促的呼吸。
我将坠落锁残骸上那两片冰冷的电极,像毒蛇的獠牙一样,死死按在自己颈动脉的两侧。
那里是脉搏最清晰的地方,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反向微电流。
金手指精准地计算着释放电量的毫安数,既要足以干扰记录仪对脉搏信号的拾取,又不能真的对我的心脏造成损伤。
然后,我的指甲在头顶那个记录仪冰冷的外壳上,极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三短,一长。
这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教我玩的“关灯睡觉”游戏。
每当我耍赖不想睡,她就会在床头柜上敲出这个信号。
这几乎是我和她之间,最原始、最深刻的肌肉记忆。
他们能复制我的生理数据,却复制不了我灵魂深处的秘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一秒,两秒,三秒……
头顶的记录仪屏幕上,那条代表我心跳的绿色波形线,在一次剧烈的、不规则的抽搐后,骤然被拉成了一条笔直的水平线。
“嘀——”
一声低沉而绵长的警报音,响彻了整个深井。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身边那具人偶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切断了所有提线。
它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扭曲着,显得无比诡异。
那些连接着它身体的导管,开始像有生命的触手一样,缓缓向墙壁内回缩。
“滴。”
墙体内部,发出了一声清晰的电子确认音,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母体同步完成,启动模型固化程序。”
现在,轮到我醒了。
我立刻拔下颈侧的电极,顾不上身体的麻痹感,以最快的速度将坠落锁里最后一丝残余电量,接入了人偶后颈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接口。
那里是模型与主系统进行数据交换的中转端口,也是它唯一的“后门”。
金手指像饥饿的野兽,瞬间捕捉到了正在传输的数据包。
海量的数据流中,一条被特殊加密的指令被我精准地截获、破译。
指令内容很简单:一段坐标,一个指令。
目标地址:“07号柜区,温控终端”。
行动指令:“转移”。
他们要把这具“成功固化”的人偶转移到某个地方进行冷藏保存。
而真正的我,必须跟着这具“尸体”一起走。
我没有丝毫犹豫,用指甲抠下人偶手臂上一块巴掌大的胶皮。
那触感冰冷而柔韧,带着一丝诡异的真实感,边缘微微卷曲,像剥落的蛇蜕。
我把它紧紧贴在自己的左边脸颊上,用它来遮盖我与人偶之间最细微的差别。
接着,我拔下一根尚未完全缩回墙壁的导管,那温热的、带着一丝化学品气味的液体被我毫不吝惜地涂抹在全身。
体温必须与模型一致。
只有这样,在可能出现的红外探测下,我才不会是那个多出来的、活生生的热源。
我就是那具即将被运走的“尸体”。
做完这一切,我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墙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五分钟后,如我所料,正对面的墙角处,一块地砖在无声的机械传动中,缓缓向上升起,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爬行的黑暗通道。
通道的尽头,隐约有微弱的蓝色光芒,像是指引着亡魂的鬼火。
应急转移通道。
他们以为我在运输途中“意外”死亡,所以启动了备用方案。
我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正准备爬进去,一股强烈的不安却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
我的视线死死盯住了通道的入口内壁。
那里有许多细密的、不规则的划痕。
金手指的数据库里,李聋子那张布满油污的脸一闪而过。
他负责维护这里所有的线路,是个沉默寡言的怪人。
我曾通过金手指“看”过他工作,他为了避免损伤线缆外皮,使用的所有工具,比如刮片、撬棒,全都是特制的硬质塑料。
而眼前的这些划痕,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感,深刻而锐利。
它们几乎与不久前,那个“假顾昭亭”穿着特制皮鞋,鞋跟刮过水泥地面留下的痕迹,完全吻合!
这不是逃生通道。
这是一个诱捕舱。
他们或许并未完全相信我的“死亡”,这条路,是为那个“可能还活着”的我准备的最后陷阱。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黏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我停在原地,进退维谷。
进去,是未知的陷阱;留下,是等死的绝境。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阵极轻、极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从那条黑暗通道的深处,幽幽地传了过来。
声音很微弱,像是指甲不小心碰到了金属管道。
但那节奏,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门锁。
两下短促,一下稍长。
我的心跳猛地一缩。
那是很多年前,我和顾昭亭还在福利院的时候,为了躲避院长的惩罚,偷偷翻墙出去玩时约定的暗号。
意思是,“我在等你”。
真正的顾昭亭……他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