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竟然真的蹲了下来,开始撕扯手里的纸钱。
他的动作,竟然也和我一样,歪斜而笨拙,仿佛在努力模仿着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不是在回忆,他是在调取数据,是在模仿!
火光跳跃着,映在他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上,光影在颧骨与下颌线间切割出机械般的冷硬轮廓。
我忽然发疯似的扑了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作战服上,放声大哭:“哥,我怕……”
这是小时候,每次被噩梦惊醒后,我会用的称呼。
布料粗糙的触感摩擦着脸颊,残留着一丝消毒水与金属的混合气味。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得如同一块钢铁。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右臂的肌肉猛地绷紧,手掌抬起,却在半空中停顿了零点五秒,然后又极其缓慢地、克制地放了下去。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如果是真的顾昭亭,哪怕是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只要我这样叫他一声“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回抱住我,用他温热的手掌拍我的背。
而眼前这个人,他的克制太过完美,完美得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正在处理一个意料之外的指令。
我借着拥抱的姿势,将右手手腕上,贴在医用贴片下的那枚微型信号发射器,用指尖轻轻一按,精准地贴在了他作战服内衬对应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陈年的旧疤。
我知道,那是真正顾昭亭的心跳监测器的植入点。
如果组织真的有远程读取功能,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的信号源,会被他的系统误判为“母体反应”,从而在数据库里留下一条无法被轻易抹除的异常记录。
我松开他,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指向院子深处那口被藤蔓缠绕的古井:“我想下去看看……她最后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竟然没有丝毫怀疑,转身就在前面为我带路。
然而,就在他迈开步子的那一瞬间,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瞥见,他左脚作战靴的鞋跟处,有一道极其新鲜的、深刻的刮痕。
那刮痕的形状和金属光泽,和我之前在火化间焚烧布条时,那个排渣口的金属边沿,完全吻合。
他去过那里。
他看到了我焚烧物证的全过程。
真正让我脊背窜起一阵寒流的,是另一件事。
他走路时,右手无名指在不易察觉地、极有规律地微微抽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像是在计数。
真正的顾昭亭从不用手指计数。
他用呼吸。
他能用呼吸的频率和深度,精准计算时间、距离,甚至是子弹的弹道。
我的手在身侧缓缓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我终于明白了。
他们不是在监视我,也不是在测试我。
他们是在训练我。
用最残酷的方式,剥离我的一切,观察我的所有反应,记录我的所有数据,然后,把我变成下一个“母体”。
“赝品”在井边停下,回头看我,眼神依旧平静。
那口古井像一张深渊巨口,散发着腐朽和湿冷的气息,井口边缘的青苔滑腻如尸斑,藤蔓缠绕的枝条在风中轻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只手在低语。
通往井底的铁梯锈蚀不堪,斑驳的铁锈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
我伸手触了触梯子,指尖传来砂砾般的剥落感,铁锈簌簌落下,像时间在溃烂。
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我,等着我主动走进这个为我量身定做的牢笼。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泥土和死亡的味道,反而让我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看着那架通往黑暗的铁梯,它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断裂。
一个完美的、可以预见的舞台,正等着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