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墙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某个沉睡已久的古老钟表,被重新上紧了发条。
紧接着,整栋楼的应急灯,那些在天花板角落里苟延残喘的绿色小方块,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整齐划一地闪烁起来,忽明忽暗,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随后,一阵沉闷的巨响从我脚下传来,仿佛地心深处有一头巨兽翻了个身。
那是冷却塔水泵反向冲洗的声音,主控系统的过载警报,马上就要响彻整栋大楼了。
混乱中,我瞥见侧厅的方向,顾昭亭正被两个清道夫一左一右地架着,像拖着一具尸体。
他们粗暴地搜着他的身,却漏掉了他左脚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皮靴。
我看见他的脚踝几不可察地扭动了一下,一枚比口香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信号弹,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掉进了地面一条狭窄的排水缝里。
他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但他知道我在看。
他的鞋尖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轻轻地点了点。
三下短促的敲击,一次沉稳的拖曳。
三短一长。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重复母亲的密码。
原来他早就看懂了,甚至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我的金手指在超负荷运转,疯狂比对着我储存的、母亲历年清明祭扫的所有录像资料。
风声,鸟鸣,远处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响……我将所有背景音剥离,放大,再放大。
终于,在每年烧纸的噼啪声掩盖下,我找到了那段被我忽略了十年的声音——一段持续不到半秒的、极低频的嗡鸣。
每次都有。
那声音,和刚才地下室传来的闷响,在声纹上完全吻合。
那是冷却塔反向运转的前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每年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祭奠谁,她是在利用清明节的人流和嘈杂作掩护,一次又一次地校准这个庞大系统的启动时间。
头顶的天花板传来金属不堪重负的扭曲呻吟,主控室方向的承重墙壁上,开始有水渍渗透出来,一滴滴落下,砸在地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倒计时的秒针。
就在这一刻,一直像死狗一样被拖着的顾昭亭突然暴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右侧的清道夫,趁着对方失去平衡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右脚精准地一挑,将那枚藏在排水缝里的信号弹,闪电般地弹向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通风口。
“轰!”一声沉闷的爆炸在通风管道内响起。
火光照亮了所有人惊愕的脸,橙红的光在墙壁上跳动,像一群狂舞的鬼影。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直守在我身边的李聋子动了,他像一头蓄力已久的猎豹,猛地扑向墙边的配电柜,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铁门,用尽全身力气,将主电源的总闸狠狠地切断!
极致的黑暗再次降临,吞噬了一切。
但这一次,这片黑暗不再寂静。
我听见了。
我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从地底深处,从那些排列整齐的模型舱里,传来无数细微的、像是破茧而出的抽泣声。
它们醒了。
那些被当做“尸体”储存的东西,正在苏醒。
就在这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哭声里,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振动起来。
我颤抖着摸出来,屏幕上亮着一条无名号码发来的短信,没有内容,没有标点,只有两个字:快跑。
而在那两个字的下方,发信时间,赫然是十年前的今天。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一切,一种新的声音闯入了我的听觉。
那不是哭声,也不是金属的呻吟。
那是液体漫上地面的声音,起初很轻,像是悄然渗漏,但很快变得清晰、密集。
黑暗里,某种冰冷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向我围拢过来,带着陈旧的铁锈味,和一丝我绝不会认错的、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