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锈蚀的铁屑。
月光从屋顶破洞斜切而下,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它们缓慢旋转,如一场无声的、永恒的雪,落在布满油污的金属管道和结霜的砖墙上。
我的指尖还残留着拨动电台旋钮时冰冷的触感,铜质旋钮边缘的刻痕刮过指腹,那寒意顺着神经一路爬进心脏,让心跳都变得迟滞。
李聋子,那个平日里只知修修补补、永远驼着背的老人,他的世界原来并不只有电路和扳手。
他有一个秘密的频率,一个只在深夜两点才会响起的约定。
“c3-oK。”
这四个字符像一枚烧红的钢针,刺破了我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还活着,不仅活着,他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监听着这张吞噬生命的巨网。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耳朵紧贴着老式耳机,耳廓因专注而微微抽动,眼神平静而锐利,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肋骨发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找到了同类的兴奋——那是一种在深渊边缘终于听见回声的战栗。
我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煤灰与铁锈混合的陈腐气味,压下翻涌的情绪。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发射键上悬停了一瞬,金属按键的寒意渗入指尖,然后用指甲盖,以一种克制而急切的节奏,敲出了我和顾昭亭童年时玩间谍游戏自创的暗号。
短、长、长、短,长长长,横、撇、捺。Zt-7。
“Zt-7去陈列室,仪式何时?”
信息发出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连尘埃都停止了飘落,只剩下耳机里永不停歇的、如同宇宙呼吸般的沙沙声,像细沙在耳道深处缓慢摩擦。
时间被拉长到近乎凝滞,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铁板上煎熬,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出汗,黏在金属键上。
半分钟,或许更久,久到我以为那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终于,电流的嘶鸣中,新的节拍破空而来,断续却坚定。
“洞、哒哒哒、洞、哒哒哒,洞、洞、洞……”
03:17。
紧接着是两个词,清晰,冷酷,像冰锥凿进耳膜。
“七道锁,光启。”
我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串信息刻进脑海,舌尖无意识地抵住上颚,仿佛在默念咒语。
金手指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殡仪馆深不见底的建筑结构图在我眼前瞬间展开、放大,幽蓝色的线条如静脉般跳动,勾勒出地下三层的全貌。
而那个被标记为“陈列室”的红色方块,位于整个建筑群的最核心、最深邃的死角。
通往那里的路径只有一条,被七道厚重的电磁门层层封锁。
金手指的注释冰冷地跳动着:最后一道门,型号“光启”,采用第二代生物光感识别系统,启动密钥——活体人类虹膜。
顾家祖训,“光启”二字,只用于家族最重大的传承仪式。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寒意从脊椎直冲后脑,仿佛有冰水顺着天灵盖浇下。
他们要的不是顾昭亭的命,或者说,不只是他的命。
他们要用他的眼睛,用他那双曾映照过夏夜星空的眼球,去开启那个所谓的“血脉归位”的仪式。
这比直接杀了他,要残忍一百倍。
我猛地从电台前弹开,后背撞上冰冷的铁架,金属震颤的嗡鸣在耳中回荡,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味。
我需要工具,需要武器,需要任何能帮我砸开这囚笼的东西。
我疯狂地翻找着电台旁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工具箱,扳手、螺丝刀、绝缘胶带……都不是我想要的。
直到我的指尖触到一本硬壳笔记本,它的边缘已经被磨得起了毛,泛着油腻的黄光,像被无数个夜晚的手掌反复摩挲过。
是李聋子的。
我翻开本子,一股陈旧纸张和机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纸页脆得几乎要碎裂。
里面没有日记,没有私人情绪,只有密密麻麻的数字、图表和鬼画符般的线路图,墨迹深浅不一,有些是用不同颜色的笔补上的。
全是这座殡仪馆的巡逻规律、系统漏洞、电力走向。
我的目光被其中一页死死钉住——“c区监控系统,每周三凌晨,02:53:00至02:59:13,启动‘盲区自检’程序,持续时间6分13秒。期间,红外感应及动态捕捉模块暂停工作。”
六分十三秒。
这是李聋子留下的钥匙。一扇只在每周三凌晨短暂开启的地狱之门。
我合上笔记本,正准备将它塞进怀里,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粗糙触感,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电台底部的一角。
那里用发黄的胶带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已经卷边了,边缘微微翘起。
我小心翼翼地揭下来,胶带撕开时发出轻微的“嘶”声,照片背面的字迹几乎要被磨平。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我认识的,年轻时的李聋子,虽然青涩,但眼神里的那股倔强和沉默一如既往,嘴角紧抿,像藏着千言万语。
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旧式军装,剑眉星目,身姿如松,肩章上的徽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的眉眼轮廓,竟与顾昭亭有着七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军人的铁血与凌厉。
我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字,墨迹深陷纸纤维中,仿佛写时用了全身的力气。
“昭武兄,守约者未死。”
顾昭武。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耳膜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