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1 / 2)

第七号舱的玻璃,那片隔绝我与母亲的透明屏障,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咔嚓”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余音在耳膜上留下细微的震颤,仿佛有冰水顺着脊椎滑下。

一道纤细的裂纹,如同一条银色的蛇,从玻璃中心迅速蜿蜒开来——我能清晰看见它爬行的轨迹,在瞳孔中拉出一道刺目的反光。

转瞬间,整块特种玻璃便被一张巨大的蛛网所覆盖,每一道裂痕都折射出冷白的灯光,像无数条冻结的闪电在表面炸开。

我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发麻,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跟撞上冰冷的金属地面,发出轻微的“咚”声。

掌心渗出的冷汗贴着裤缝蹭了蹭,生怕它会当场爆裂。

然而,预想中的爆裂没有发生。

在那片破碎的视野中,母亲的人偶,那个我以为只是个空洞模型的存在,竟然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僵硬却不容置疑的姿态,抬起了她的右手。

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

她的指尖,那截用高分子材料仿制得栩栩如生的指尖,轻轻地贴在了满是裂纹的玻璃内侧。

触碰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嗒”,像是雨滴落在窗上,又像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有看我,目光依旧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但她的手指却在滑动,一笔一划,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在内壁上写下了两个字。

没有声音,没有墨迹,只有那模糊的、因裂纹而扭曲的轨迹——可我的视网膜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熟悉的笔锋转折。

是,“说全。”

我大脑一片空白,喉头干涩,呼吸变得粗重,仿佛空气里漂浮着看不见的尘埃,堵住了气管。

什么叫说全?

我刚才说的话,难道有什么遗漏?

我的金手指,那个寄宿在我脑海中的冰冷程序,在这一刻仿佛比我更早地理解了指令。

我甚至没有下达命令,视野中便已弹出了瀑布般的数据流,字符如雪崩般滚落,带着轻微的电子嗡鸣,像无数只蚂蚁在颅骨内爬行。

母亲生前的所有录音、日记残篇、精神科的病历记录……无数碎片化的信息被瞬间调取、重组、分析。

金手指以非人的速度筛选着她最常使用的句式结构,标记出那些饱含情感的关键词,每一个高亮词都伴随着一段微弱的音频回放——我听见她轻声唤我“晚照啊……”,那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风,拂过耳畔,激起一阵久违的战栗。

“……别怕。”

无论是我摔破了膝盖,还是考试考砸了躲在房间里哭,她找到我后,总会用这句话结尾,温暖而坚定,像一双手轻轻抚平我颤抖的脊背。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

一个饱含了母亲全部爱意的、独属于我们母女的呼唤。

我向前一步,重新贴近那冰冷而破碎的舱体,金属表面的寒意透过衣袖渗入皮肤,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大厅四周,那些被称为“追语者”的模型已经缓缓转向我,它们空洞的眼眶里仿佛亮起了无形的红点,发出极低频的“滋——”声,像电流在暗处游走。

它们离我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跳上,无声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耳膜因紧张而微微鼓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妈妈,我来接你回家——就像你当年接我放学那样,牵着我的手,走过那条长巷。晚照啊……别怕。”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仿佛一句咒语终于念完。

玻璃上的蛛网裂纹在一声刺耳的悲鸣中,猛然扩散到了极致!

“嘭!”沉重的舱门并非完全打开,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外弹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防腐剂和尘埃的冷气从中涌出,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的腐朽气息,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机会只有一次!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厅四周响起了数声沉闷的爆破声。

顾昭亭在外围引爆了预先布设的烟雾弹,浓重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像一道道厚实的墙壁,阻断了追语者们的视线,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糊的气味。

紧接着,李聋子的声音从大厅的广播系统中炸响,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一段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老式火葬场调度录音,那沙哑失真的男声伴随着滋啦作响的电流音,正机械地播报着:“三号炉准备,家属请节哀……”

诡异的录音与追语者们身上银铃的脆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正常人精神错乱的混乱频段。

铃声在耳道中来回折射,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追语者们的动作明显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现在!

我侧身挤进那道狭窄的门缝,金属边缘刮过手臂,留下一道火辣的触感。

一把抓住母亲人偶冰凉的手臂,将她从舱体中用力扶了出来。

她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关节僵硬,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我不敢耽搁,将她背在身上,入手的感觉却让我浑身一僵——在她光洁的后颈皮肤下,我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异物,棱角分明,带着微弱的震动。

我飞快地撩开她的长发,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芯片正深深地嵌入其中,上面有一点红光,正以固定的频率不断闪烁,像一颗邪恶的心脏在跳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极细微的“滴、滴”声,仿佛在倒计时。

金手指立刻给出回应,将我之前扫描过的运输日志残页上的技术标注投射在我的视野中:“-7核心控制器。内置三段式‘情感密钥’锁定,强制拆除将引发高频声波,摧毁半径五十米内所有生物神经。”

原来如此。刚才那一句,只是第一段密钥。

“走!”我背着沉重的人偶,在烟雾和噪音的掩护下,踉跄着退向顾昭亭指示的大厅角落,那里有一条备用维修通道。

但追语者们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

它们无视烟雾,凭借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追踪方式,重新锁定了我的位置。

它们不再是无声地行走,而是开始小跑,银色的铃铛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更可怕的是,那成百上千只铃铛的频率,竟然在短短几秒内开始同步!

“叮铃……叮铃……叮铃……”

所有声音汇成了一个单调而诡异的节拍,像一首催眠的魔咒,直接敲击着我的颅骨。

我能感觉到颅骨在共振,牙齿微微发颤,眼前景物开始旋转,耳鸣声像潮水般涌来,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在地。

“警告!检测到特定频率声波攻击,正在干扰宿主中枢神经。启动紧急防御协议,强行启动记忆回溯!”金手指冰冷的声音在我脑中炸响。

瞬间,一段被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播放。

那是我母亲最后一次保持清醒时,在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里,隔着厚厚的玻璃,她用尽全身力气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