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没有躺着,而是坐在床边,背脊佝偻,像一座被风化了的石像。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条银链子,但那枚小小的铜铃,此刻却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我在他对面的一张小凳上坐下,与他平视。
“你说要我闭眼,”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可我数到第七声的时候,眼睛反而睁得更亮了。”
他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动,抬起头看我。
那双眼睛里不再有之前的疯狂和威压,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茫然。
“你……不怕?”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几个字。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怕。在睁开眼之前,我怕得要死。可怕过之后,我就醒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卷在火盆里被烧得残缺不全的胶卷,边缘焦黑,形态扭曲。
我把它轻轻放在他摊开的、布满老茧的掌心里。
“你看,它没被烧透。就像你妹妹的魂,其实也一直没走远。”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收拢,仿佛那卷胶片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空气凝固了几秒,他突然问,声音轻得像梦呓:“她……恨我吗?”
我摇了摇头:“她不恨你。她只是遗憾,遗憾你当初没能早点听她把话说完。”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掌心里的那卷废片,整个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我知道,新的仪式已经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构建了。
顾昭亭的效率很高。
他趁着夜色去了后山的坟场,在那个被积雪半掩的0号冰柜附近,从一块松动的墓碑下挖出了藏在油布包里的备用钥匙。
他又用我之前偷偷拓下的老K的指纹套模,连夜复制了一枚一模一样的。
我把那枚冰冷的新钥匙悄悄塞进老K棉袄的内袋,又在他枕头底下压了一张字条,上面是我模仿他的笔迹写的几个字:“第七声后,去坟场接她。”
金手指已经为我精确计算出了一切:明天凌晨的风速,积雪融化的速度,广播喇叭在寂静雪夜里的残响延迟时间。
一切都设置好了,凌晨三点整,那段“认错”的录音会自动在全村重播一次。
而根据周麻子多疑谨慎的性格,他听完广播,有极大概率会亲自去坟场查证0号冰柜的情况。
我不需要亲手杀人。
我只需要让他们,彼此怀疑,彼此恐惧,彼此……清算。
回自己房间前,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堂屋的供桌上。
那块属于“光在十一”的银质怀表静静地躺在那里,指针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恰好卡在11点07分的位置——所谓“光在十一”的第七分钟。
我走过去,伸出手指,在冰凉的表盘上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根停滞的分针。
“咔哒”一声微响,它往前走了一格。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昭亭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朝我伸出手。
我走过去,这一次没有戴手套。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掌心的瞬间,脑海里的金手指界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串连续的、动态的画面——
大雪纷飞的坟场,老K用钥匙打开0号冰柜,里面空无一物,他脸上是震惊和绝望。
不远处,周麻子从一棵枯树后闪身而出,手里举着一把黑沉沉的土枪,枪口对准了老K。
更远处的山道上,一辆没有开车灯的黑色轿车,正像幽灵一样缓缓驶来。
这不是过去的记忆,这是未来的预判。
我浑身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顺势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将脸埋进他带着风雪气息的外套里。
我轻声说:“明天,会很吵。”
而我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
第七声早已过去,我彻底醒了。
我睁着眼,等着他们来,等着天亮,等着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大戏,开幕。
凌晨三点,村委会大院的喇叭准时响起。
老K那嘶哑而绝望的声音,再一次在寂静的雪夜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