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谁在替她哭(1 / 2)

雪下得更大了,像要把整个院子埋进一个不为人知的梦里。

雪花沉甸甸地砸在屋檐、墙头和枯枝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仿佛天地正用无声的絮语,为一场迟来七年的审判铺陈背景。

寒风穿过院墙的缝隙,发出低哑的呜咽,像某个被遗忘的灵魂在暗处抽泣。

寂静中,院门那把老旧的铜锁发出“咯吱”一声轻响,随即是拐杖笃、笃、笃敲击青石板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下都精准地踏在人心跳的间隙。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湿冷的回响,敲得人脊背发麻。

张婆婆推开门,侧身让出一条路。

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浆洗得发硬的黑衣,仿佛把深夜的颜色都穿在了身上。

布料摩擦时发出干涩的“沙沙”声,像枯叶在风中翻卷。

她每走一步,拐杖便在青石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凹痕,积雪随即掩上,如同时间悄然抹去痕迹。

她是我血缘上的外祖母,林氏的母亲。

她手里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拐杖,像是从身体里长出的一根枯枝,支撑着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指尖触到那木杖时,能感到它温润的包浆下藏着岁月的裂纹,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

她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院子里的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向堂屋门前,目光落在老K刚刚跪过的那片雪地上。

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形凹陷,正被新的落雪一点点填平。

雪粒落在那凹痕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噗噗”声,像在掩埋一段不肯安息的记忆。

她把拐杖交到另一只手,从黑布衫的内袋里,极为珍重地取出一本东西,轻轻放在门前的石阶上。

那是一本深棕色的皮面日记,边缘已经磨损,露出内里泛黄的纸。

皮面冰凉刺骨,指尖一碰,便传来一股陈旧的霉味和雪水的湿气,混合着某种淡淡的樟脑气息,像是从棺木深处取出的遗物。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女儿走前,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将来要是有人拿着她的命当引子,想续自己的命,就让我把这东西交出来。”

话音落下,风忽然停了,雪也仿佛慢了一瞬,天地间只剩下那句话在空中悬着,像一根绷紧的弦。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本日记,就是那个所谓的“续命”关键吗?

我走过去,拾起日记。

皮面冰冷,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雪水的湿气。

我翻开第一页,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微电流从指尖窜起,眼前的景象瞬间数据化。

金手指自动启动了扫描:字迹的压力分布、墨水渗透的深度、纸张纤维因翻阅留下的折痕……无数数据流在我脑中汇聚成一条清晰的结论——整本日记,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均出自同一人之手,书写时间跨度超过两年,不存在任何伪造或模仿的痕迹。

这是林氏的亲笔。

我一页页地翻下去,指尖的扫描飞速进行,林氏短暂生命里的喜怒哀乐,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脑中闪过。

直到,我的手指停在第三十七页。

这一页的字迹格外潦草,墨迹深处甚至有晕开的水痕,像是泪水滴落又被匆忙擦干。

指尖抚过那处湿痕,纸面微微起皱,触感粗糙,仿佛还残留着当年落泪时的温度。

而最关键的是,这一页里,夹着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女孩。

一个是林氏,穿着那身熟悉的、朴素的衣服,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

她身旁,站着一个比她稍小一些的女孩,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子,两条辫子俏皮地垂在胸前,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照片的边角微微卷起,指尖一碰便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时光的裂痕。

照片背后,有一行娟秀的字:与小妹阿兰摄于县照相馆。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红裙子……阿兰……

老K的记忆里,那个在河边等待他、被他错认为林氏的“妹妹”,穿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误差仅有0.8秒,金手指已经锁定了这个致命的矛盾点:他认错了人。

他七年来心心念念、甚至不惜以命换命想要“带回来”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林氏。

他构建的整个悲剧,他所背负的沉重枷锁,都源于一个荒唐的错误。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这是一个可以撬动他整个精神世界的支点。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迅速制定了计划。

我找到缩在厨房门口,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石头,把他拉到厢房的屋檐下,远离堂屋的方向。

他的鼻尖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手指像冰棍一样僵硬。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老式录音笔,塞进他冰凉的小手里。

“小石头,你的耳朵最灵,连雪花落在瓦片上将裂未裂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满是信任。

我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教他:“等一下,你到西厢房的屋顶上藏好,像只小猫一样,别出声。堂屋里的那个人,他很快会醒。等我让他开口,只要他再说出‘她回来了’这几个字,或者任何类似的话,你就按下这个红色的播放键,懂吗?”

录音笔里,是我昨夜熬了一个通宵,用从林氏日记里提取的关键词,结合她母亲的声音样本,通过金手指的声纹模拟功能,合成的一段话:“你找的不是她,是你不敢面对的那一天。”那声音,苍老、沙哑,带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飘渺和质问,像从地底渗出的回音。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又点了点头,攥紧录音笔,像一只灵巧的狸猫,踩着墙角的柴火堆,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屋顶,很快便消失在瓦缝与积雪之间。

我转身,走进肃穆的堂屋。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供桌上的两根白烛,火苗微微跳动,映得满屋神龛鬼影幢幢。

烛油滴落时发出“啪”的轻响,像某种倒计时的滴答。

空气里弥漫着香灰的苦涩和蜡油的腻味,混着木头腐朽的气息,令人窒息。

我把那本皮面日记摊开,放在供桌正中央,封面朝上,那一页夹着照片的地方,被我刻意折起了一个小角。

做完这一切,我听到了里屋床板的“嘎吱”声。老K醒了。

他的脚步声很虚浮,跌跌撞撞地从里屋走出来。

他眼神涣散,像是还沉浸在某种梦魇里,可他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径直走向了供桌。

他无视了桌上的瓜果贡品,也无视了跳动的烛火,目光死死地锁定了那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