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无法被他的系统所理解和处理的混乱——那是一种近乎程序崩溃前的“蓝屏”瞬间。
紧接着,那原本平稳燃烧的香炉火苗,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猛地向下一矮!
火光摇曳,在他脸上投下刹那的阴影,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疑与错愕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像在无声地计算一个无法解析的变量。
仪式……被打断了。
阿九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指甲深深抠进头皮,发出“嘶嘶”的摩擦声。
赵婆子因为剧烈的咳嗽,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退,最终“哐当”一声撞在了一台不锈钢冰柜上,发出的巨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金属的震颤声在耳膜上持续回荡。
周麻子则像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老K,那眼神,仿佛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的真面目——那不是神,而是一台正在出错的机器。
老K猛然收声。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整个封存室陷入了一种比仪式本身更可怕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停止了飘动,烛火凝固在幽蓝的弧度,像被冻结的火焰。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头转向我。
他的动作很慢,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在生锈的轨道上艰难转动,颈椎发出细微的“咔”声。
当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我身上时,我感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性压力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剖开我的皮肤,直抵神经末梢。
“你动了局。”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钻头一样钻进我的耳膜,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将右手更深地藏进宽大的袖子里,用指甲在已经掐出血痕的掌心,一笔一划地,缓慢而用力地刻下一个“静”字。
那刺痛像电流般窜上手臂,是我给自己的精神之锚,在告诉自己,无论他施加多大的压力,都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同时,这也是我给他最直接的挑衅。
他盯着我,足足有半分钟。
那双眼睛里,风暴在酝酿,数据在洪流般冲刷,似乎在疯狂地计算、分析我这个凭空出现的“变量”。
良久,他那紧绷的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笑声。
“好……好得很。”
他转身离去,步伐却不似来时那般稳健。
在跨过门槛时,他的左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踉跄——那瞬间的失衡,像程序崩溃前的最后一帧。
我赢了第一回合。
我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退回厢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布料紧贴皮肤,寒意刺骨。
掌心的刺痛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我走到窗边,想透口气,目光却被窗台上一抹不协调的黑色吸引。
那是一小片烧焦的纸,被晚风吹到了窗台的灰烬里,嵌在其中,边缘卷曲如枯叶。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拈起,纸片已经脆化,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边角,指尖传来焦炭的粗糙与脆弱感。
上面残存着几个用毛笔写就的繁体字,字迹古朴,我认出那是《镇志》残页的字体。
“……静者,逆天道也。”
静,逆天道。
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的金手指在这一刻被瞬间激活,无数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流在我眼前疯狂闪过,然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关联、串联——顶针上的“静”字,铜钱上的“静”字,母亲发卡上的“静”字,甚至我脑波数据中那段代表深度睡眠和无意识的δ波潜伏期……所有的一切,所有与“静”相关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结论:
老K,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系统”,可以计算一切变量,模拟一切行为,预测一切反抗,唯独无法处理一样东西——“绝对静止”。
它无法理解一个在它的系统内,却不产生任何可供计算的数据反馈的“黑洞”。
我猛地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一个最终的推演在心中成型,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前,抓起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那句话:“他怕的不是反抗,是‘不参与’。”
正当我准备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深挖下去时,远处,坟场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砰——!”
那声音我无比熟悉,是0号冰柜的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金属撞击的余波在夜风中震荡。
紧接着,一阵夜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吹动了我额前的碎发,风中,似乎带来了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那声音,正是老K的。
“……第七次呼吸,我要你亲自数。”
话音消散在风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我知道,我听见了。
这不是威胁,这是一个新的游戏规则,一个只针对我的、死亡的游戏。
我的心跳在一瞬间的停滞后,反而变得异常平稳。
恐惧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所取代——一种冰冷的、沸腾的战意。
他要我数我的呼吸,那我就让他看看,我的每一次呼吸,都能带来怎样的“惊喜”。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衣领的内侧,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而坚硬的金属。
那里,藏着我最深的秘密,也是我最后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