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倒数第七个呼吸(1 / 2)

我的呼吸凝滞在地板冰冷的触感中,皮肤与木板接触的瞬间,仿佛有细针沿着脊椎一根根刺入骨髓。

指尖下的炭笔在粗糙的木纹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枯叶在深夜里被无形的手揉碎,又像某种古老仪式的低语,在耳膜深处回荡。

那不是别的,正是封存室的布局图——每一根蜡烛的位置,每一缕香烟飘向的弧度,都被我精准地复刻下来,炭粉落在指缝,带着微涩的颗粒感,像干涸的血。

我的金手指在脑海中不知疲倦地回放着历年的仪式录像,一帧帧,一秒秒,像一台超高速的显微镜,剖析着这个封闭空间里最细微的秘密。

每个人的站位,每个人的呼吸频率,都化作一个个冰冷的数据,在视网膜上滚动、闪烁。

而所有数据的中心,都指向一个诡异的节点——老K。

他的声音,那串永恒不变的圆周率,是催眠的摇篮曲,低沉、平稳,每一个音节都像钟摆敲击在意识的边缘。

但我的目标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他的动作。

录像一遍遍地播放,终于,我捕捉到了那个瞬间。

当他念到“5”时,那个在整串数字中显得如此无辜的音节,他的头总会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向左侧偏的动作,幅度不超过十五度,时间短得几乎无法察觉。

他是在避开正前方香炉升腾起的浓烟——一股带着苦艾与骨灰味的青烟,缭绕在鼻尖,呛得人眼眶发酸。

这是一个生理性的、合情合理的反应。

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成了最完美的伪装。

在那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里,他的视线会脱离正前方的任何一个人。

那是他唯一的盲区。

我心脏猛地一跳,血液在耳道里轰鸣如潮。

不对,那不是盲区。

我的金手指将所有录像中他偏头的瞬间同步放大,我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那不是逃避,是确认。

催眠依赖于视觉和听觉的高度同步,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窗口来确认——确认我们所有人是否都已坠入他用声音编织的深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思绪。

如果,如果有人在他最放松、最笃定的那一刻,保持着绝对的清醒,用目光牢牢地锁定他呢?

当猎人以为自己掌控全局时,猎物投来的凝视,会不会成为刺穿幻象的利刃?

会不会成为一个反向的锚点,扰乱他固若金汤的精神世界?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沸腾起来,指尖发麻,掌心渗出冷汗,又被地板的寒意迅速吸走。

我需要一个同盟,一个能在那一刻与我共鸣的人。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周麻子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守夜屋里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和陈旧木头混合的怪味,刺鼻中带着腐朽的甜腥,像尸体浸泡在药液中多年后渗出的气息。

我借口给小满送些安神的草药,轻手轻脚地靠近。

周麻子正背对着我,用一块褪色的布,一遍遍擦拭着冰柜上泛黄的编号牌。

他的动作很慢,手腕有轻微的颤抖,仿佛那块小小的金属牌有千斤重,指尖触碰时,能听见布料与金属摩擦的细微“沙沙”声。

“周大爷,”我压低声音,喉咙干涩,“昨儿赵婆子在祠堂晕倒了,您在场,您怕不怕?”

他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是怕……是觉得,那火,烧得不像人烧出来的。”

就是这句话。

恐惧的根源不是未知,而是对已知事物被扭曲的战栗。

我走上前,将一个小药包递给他,趁机把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条塞进他布满老茧的掌心。

他似乎想缩手,但我稍一用力,他就没再反抗。

纸条上只有一行我用炭笔末写下的小字:“下回他偏头时,盯住他。”

他整个人僵住了,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石像,连呼吸都凝滞了。

我没有解释,也没有停留,转身快步离去。

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夜风带着坟场的寒意迎面吹来,裹挟着湿土与腐叶的气息,刮在脸上像冰刀。

当我走到回厢房的小路拐角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顾昭亭。

他静静地站在远处坟场的边缘,像一棵沉默的松树。

他胸前的军牌在微弱的月光下垂落着,没有一丝反光,但他的右手,却缓缓地抬起,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

他用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环,对着自己的眼睛,然后翻转手腕,将那个“圆”对准了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耳膜嗡鸣。

那是我们童年时玩捉迷藏的游戏暗号,意思是“镜面反射”——我看见你了,我也在你看见我的地方。

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说,他一直在看?

然而,还没等我从顾昭亭那个无声的信号中理出头绪,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老K突然宣布,仪式提前。

封存室的烛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幽蓝,跳动的火焰将每个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在墙上扭曲、伸展,像无数只垂死的手。

小满被安排在了正对香炉的“材料位”,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尊即将被献祭的玉偶,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掌心那道用指甲划出的“静”字血痕,正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疼痛却让我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像一根烧红的铁钉,钉在神经末梢。

老K的声音响起了,依旧是那串冰冷而精准的圆周率,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我们意识的深潭。

“……3.……”

我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计算着他的节奏。

来了。

当那个“5”字从他喉间滚出的瞬间,他如同排练了千百遍一样,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缕笔直的青烟。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抬起头,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汇聚于双眼,目光如两枚淬毒的钢钉,死死地刺向他暴露出的侧脸和脖颈!

刹那间,我清晰地看见,他喉结不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下一个音节的吐露,比数据库里记录的所有次,都提前了整整0.2秒!

这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顿,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有用!

也就在同一时刻,另一道同样锐利的目光从房间的另一端射来。

是周麻子!

他同样抬起了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一种决绝的光,像风中残烛,却烧得滚烫。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仿佛两把无形的刀,共同斩向了那个自以为是的操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