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闻到自己袖口渗出的血气,混着汗水与旧铁锈的味道,在密闭空间里愈发浓烈。
“皮外伤。”我平静地回答,“是他自己的血比较多。”我指的是老K刻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个“静”字。
我忽然意识到,老K当时模仿我的笔法,不仅仅是学习,更是一种测试。
他在测试我这“第四种节奏”是否可以被复制,被他重新掌握和控制。
结果显然让他失望了。
“跟我来,”顾昭亭不容置喙地说,“陈医生在b-3区的备用实验室等我们。这里的监控很快会重启,老K的人会像苍蝇一样围过来。”
他说着,已经转身。
我毫不犹豫地跟上。
刀被我收回袖中,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心,金属贴着小臂的皮肤,像一道沉默的誓言。
我们一前一后,穿过阴冷潮湿的走廊,顾昭亭的行动悄无声息,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他衣料摩擦的极轻微“沙沙”声,像夜风掠过枯叶。
而我的金手指,此刻却像一个开启了全功率的雷达,疯狂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走廊墙壁上每隔五米就有一道划痕,深浅不一,那是长期搬运某种沉重器械留下的;空气里除了霉味和血腥,还有一丝微弱的福尔马林和金属锈蚀的味道,鼻腔深处泛起一阵酸涩;甚至连脚下石板的磨损程度,都在向我诉说着这里的历史——某些区域被频繁踩踏,而另一些地方则几乎无人问津,鞋底与地面的摩擦感也各不相同。
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坟场地下室,这是一个有着明确功能分区的、庞大的地下基地。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这条长廊时,我的金手指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我的身体内部。
一股细微的、冰冷的麻痹感,正从我的右手食指指尖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如同冬夜的霜沿着血管爬行,所过之处,神经信号变得迟钝而模糊。
我猛然想起我对老K立下的那个誓言——“若他不死,我自愿受‘静默’。”
那不是一句单纯为了逼退他的狠话。
在我说出口的瞬间,我的金手指自动记录下了我自己的声纹、心跳、微表情和说出那句话时最细微的笔势冲动。
它将这句“誓言”,视作了一个由我自己签下的、具有最高优先级的“契约”。
我正在对我自己,执行“静默”。
这发现让我浑身冰冷。
老K的“认输”,根本不是认输。
他转身离去时那拖沓的脚步,不是衰败,而是计谋得逞后的放松。
他没有将我纳入他的“规则”,他是诱使我自己为自己套上了枷锁。
他要的不是一个能模仿他的“影子”,而是一个能自我生成“规则”,并最终被自己规则所困的、完美的“0号模型”。
我母亲照片背后那行字再次在我脑海中灼烧——K的‘静默’不是休眠,是吞噬。
他不是要让我沉睡,他是要等我用自己的力量,将自己“烹饪”完毕,然后,他再来享用这道等待了多年的大餐。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顾昭亭察觉到了我的停顿,回头问道。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警惕,像一把出鞘的刀悬在空气里。
我强压下心头的巨浪,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一个试图扮演上帝的疯子。”顾昭亭的回答言简意赅,却充满了军人特有的冷酷,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上膛。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我们,是来终止这场闹剧的。”
我看着他坚毅的背影,那股从指尖传来的麻痹感似乎又加重了一分,指尖已有些发麻,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皮下游走。
我忽然明白了。
这场战争,我最大的敌人,或许不是老K,而是我刚刚才获得、却又亲手为其戴上镣铐的——我自己。
我用一个“假身份”的封印,换来了顾昭亭的暂时安全,但这个封印,现在正开始反噬我。
前方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扇金属门的轮廓。
顾昭亭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用指关节在门上敲击出三短一长的节奏。
门内,传来一声轻微的解锁声,机械齿轮转动的“咔哒”声清晰可闻。
门开了,刺眼的白光涌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门口,是陈医生。
他看到我们,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肩膀微微下垂,但随即,他的目光越过顾昭亭,落在我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凝重,眉头紧锁,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种正在缓慢崩解的生命体征。
他看到了我。
或者说,他看到了我身上正在发生的、连我自己都才刚刚察觉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