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药液渗入青石板的缝隙,散发出淡淡的薄荷与苦参味。
陈医生弯腰去捡,当他的目光同时触及那张真正的监管令和我伪造的封存令时,我看到他的身体僵硬了,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呼吸停滞了一瞬——那是一种被记忆猛然击中的战栗。
陈医生的反应,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他是一个严谨到刻板的人,也是一个被过去束缚的人。
那枚“林”字印,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一个印章,而是一个尘封了三十年的开关。
果不其然,当晚,我就看到一个黑影潜入了诊所的档案室。
虽然我无法进入,但我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他会去比对,会去验证,然后他会发现破绽——那缺失的律师监签。
就在我以为计划会因此受阻时,另一个黑影的出现,却将这盘棋彻底盘活了。
那是老K的私人律师。
他冰冷的话语隔着一条街都仿佛能冻结空气:“K说,今晚会有人‘替他签字’。”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将陈医生所有的怀疑都劈得粉碎。
它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封存令上没有律师签名——因为这是一次绕过规则的、由老K默许的“黑箱操作”。
老K算到了会有人来破坏仪式,而我,恰好成了那个“替他签字”的人。
我的伪造,阴差阳错地成了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我以为我在和他博弈,殊不知,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棋盘之上。
思绪如潮水般退去,我重新回到这间充满蜡香和死亡气息的静默厅。
顾昭亭的摩斯密码还在我耳边回响,老K的微笑在我眼前放大。
他的中指不再抽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破绽只是我的错觉。
“别信纸。”顾昭亭在警告我。
我当然不能全信。
这张纸,既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枷锁。
它让我走到了这里,也可能将我彻底锁死在这里。
我手里的小药瓶微微发烫,那里有母亲照片的一角,有顾昭亭旧军牌的碎片,还有我伪造封存令时,因精神高度紧张而滴落的鼻血干渍——那血块在瓶壁上裂开细纹,像干涸的河床。
这是我的护身符,也是我最后的底牌。
我伸手,从一旁的器物架上取下那把仪式用的短刀。
刀身狭长,呈柳叶状,不知用什么金属打造,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青幽幽的光,像深潭水底沉睡的蛇。
刀锋薄如蝉翼,映出我的脸。
我脸上那道用炭笔画出的横线,在刀刃的映照下扭曲变形,像一个诡异的微笑,又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老K看着我,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选择十分满意。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极细微,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我不再犹豫,握紧刀柄,朝着石台上的顾昭亭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脏的鼓点上,皮鞋与石板摩擦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像倒计时的秒针。
铁链随着他的呼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头顶的青铜漏斗里,融化的蜡油散发出甜腻的、令人作呕的香气,一滴滴落下,在旁边的石槽里凝固成奇异的形状,像凝固的泪滴,又像蜷缩的胚胎。
我走到他面前,俯下身。
他的眼神清亮,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催促的意味。
他苍白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读懂了他的唇语,他在说:“信我。”
一个说“别信纸”,一个说“信我”。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所有的杂念都被摒除在外。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冰冷的刀锋,和顾昭亭裸露的左肩。
按照昭亭静默转化的仪式流程,第一刀,必须在这里刻下一个“静”字。
我举起刀,刀尖的寒气让顾昭亭肩头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仿佛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痛楚。
石台下的暗渠里,那刮击石壁的摩斯密码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静默厅,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蜡油滴落的嗒嗒声,像时间在低语。
老K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持刀的手上,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他的呼吸依旧平稳,仿佛在欣赏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剧。
我稳住手腕,将冰冷的刀锋,缓缓抵住了顾昭亭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