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却又清晰无比的语调,继续我未完的句子,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那你也该记得,她最后在这本教案的末页,用血写下的是——‘K,你偷不走灵魂’。”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能听到他骤然粗重的呼吸声,像破风箱在暗处抽动;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常年摆弄刻刀的冰冷气息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夹杂着一丝铁锈与松节油的气味;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握在身侧的那柄刀,刀尖是如何在他的掌心剧烈颤抖,几乎脱手——那震动顺着地板传来,细微却清晰,像毒蛇吐信前的预兆。
就在这一刻,我猛然抬头。
我的目光穿透昏暗,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直直刺入他藏在阴影里的双眼。
“你要我变成她的作品?好啊。”我嘴角的炭笔线条因为这个笑容而扭曲,显得诡异而又决绝,“但你要先告诉我,她是怎么‘静默’的?是像顾昭亭那样,被你用铁链锁在暗无天日的井底,还是像你陈列室里的那些模型一样,被你活活地……灌进滚烫的蜡里?”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阁楼的寂静之上。
老K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找出我母亲的影子,又仿佛在确认一个他既期待又恐惧的事实。
良久的沉默,久到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发麻。
忽然,他笑了。
那是一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充满了扭曲快感的低笑,像钝刀刮过骨头,带着湿漉漉的回响。
“你果然……是她。”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有欣赏,有疯狂,还有一丝……悲哀?
他缓缓转身,佝偻的背影在烛光下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行走的鬼影。
在门即将关上的前一刻,他留下了一句话,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威严。
“明晚子时,我要你亲自为他‘封存’。”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但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的超能力——我那超越五感的能力,捕捉到了一个被他刻意隐藏的细节:他转身时,左脚在木地板上拖出了一道极其微小的、不连贯的弧度。
幅度很小,但足以证明他的左腿神经有某种不可逆的损伤。
中风后遗症。
电光石火间,我脑中无数个关于老K的碎片信息被串联了起来。
他所有签名中那个倾斜的、带着拖拽感的弧度,他说话时偶尔出现的、为了掩饰某个音节含混而故意做出的停顿……原来根源都在这里!
我几乎是立刻撕下了我刚刚抄写的那页纸,不顾上面的朱砂还未干透。
我将它翻过来,用残余的朱砂在背面飞快地写下一串全新的暗码——结合他左脚拖地的步态频率、他签名时无法控制的倾斜角度、他掩饰性口头禅后的微秒级停顿……我平生第一次,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行为习惯,构建成了一个可以预测、可以利用的数学模型。
这是独属于我的,第一个“老K行为模型”。
我将这张写满秘密的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从边缘开始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捧灰烬。
我将那捧尚有余温的灰烬倒进水杯,搅了搅,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带着炭味的液体滑过我的喉咙,像是在吞噬我敌人的骨血。
这是我第一次,把敌人的习惯,变成我自己的武器。
窗外,远处的坟场方向,似乎又有一簇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映出一片诡异的暗红。
热浪隔着玻璃传来,灼得脸颊发烫。
我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上倒映出我脸上那道狰狞的“微笑”。
“你要我封存他?”我对着那片火光,对着这个囚禁我的牢笼,也对着我自己,轻声说道。
“那就让我,用你的手,写下他的生。”
我的目光缓缓移回桌上,移回到那本摊开的、厚重的教案本上。
母亲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躺着,仿佛沉睡了百年。
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抚过书页粗糙的边缘,最终,停留在某一页的某一句话上。
就是那句话。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纸张上透出,顺着我的指尖,瞬间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一直以为我懂了,但直到刚才,直到我构建出老K的行为模型,直到我将他的弱点吞入腹中,我才真正看明白母亲在这句话里,到底埋藏了怎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原来,所谓的静默,并非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