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再给他一个“意外”。
一个让他无法忽视,无法上报,只能自己处理的烫手山芋。
我的视线扫过阁楼里堆积的杂物,灰尘在晨光中漂浮,像时间的碎屑。
最终定格在墙角一个蒙尘的木箱上。
那是李聋子生前存放旧账本的地方。
我走过去,蹲下,指尖触到箱盖,木料粗糙,吸走了掌心的温度。
掀开箱盖时,一股陈腐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霉味、油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樟脑香,那是民国账本特有的气息,像从旧梦中溢出的叹息。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泛黄的账本纸,纤维粗糙,边缘脆裂,指尖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翻动一具尸体的皮肤。
回到桌前,我重新铺开纸张。
这一次,我的指尖没有再回放顾昭亭的笔迹。
金手指的能力是复刻,是解析,但它真正的力量在于“学习”。
在伪造那份声明时,我已经将总部档案库里所有经老K之手的文件扫描在心。
他的签名,他的批注,他那看似随意却暗含控制欲的连笔弧度,此刻正在我的脑海里一帧帧地播放,像一段被反复回放的监控录像。
我深吸一口气,用红布巾紧紧缠住右手手腕,布料摩擦皮肤,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仿佛一种献祭般的仪式。
然后,我提起了笔。
笔尖落下,不再是顾昭亭那种刚毅决绝的顿挫,而是一种圆滑中带着一丝阴冷的流动感,像蛇在纸上滑行。
我模仿着老K的口吻与笔迹,一字一句地写下一份全新的文件——“临时监管令”。
“鉴于顾昭亭(编号Alpha-07)近期出现精神状态不稳定迹象,为确保‘静默转化’仪式顺利进行,其生理指标及外部行为监测,自即刻起,暂由陈医生全权接管。一切数据绕开中央系统,直接向本人汇报,直至转化完成。”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墨迹在纸上晕开微小的毛刺,像暗藏的荆棘。
我刻意强调了“静默转化”,这是写给陈医生的钩子,一个他从未听过却又与“林氏”遗物同时出现的词,足以在他心中掀起巨浪。
我将监管权直接“下放”给他,并命令他“绕开中央系统”,这等于将他推到了老K的对立面,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是遵守这份来路不明的“密令”,还是冒着违抗老K的风险去求证?
无论他怎么选,怀疑的种子都会种下。
写到落款处,我停住了。
不能签老K的名字,那太容易被拆穿。
我需要一个更模糊,却又更具权威性和迷惑性的符号。
我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小小的木质图章上,那是从赵婆子药柜的夹层里偷出来的,母亲生前用来批改我们这些孩子作业的私印,上面只有一个古朴的篆体字——“林”。
陈医生记得母亲的做旧手法,那他会不会也记得这个印章?
或者,即便不记得,一个来自“林氏”的印记,出现在一份模仿老K笔迹的文件上,这种诡异的组合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烈的心理暗示。
它在告诉陈医生:你以为的规则,背后另有规则。
你以为的掌控者,背后另有幽灵。
我用赵婆子药罐里刮下的印泥,小心地在落款处盖上了这枚“林”字私印。
红色的印记在泛黄的旧纸上,宛如一滴凝固的血,边缘微微晕染,像一颗正在缓慢搏动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我将这张“临时监管令”小心折好,夹进了那本《解剖学图谱》。
还是那一页,母亲教案本页码所对应的那一页。
同一个信使,同一个载体,不同的信息。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灰白的光线渗入阁楼,像一层薄霜覆盖在杂物之上。
我叫醒了睡在草堆里的小石头。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睫毛上还挂着梦的碎屑,看着我递过来的厚重图谱,有些不解。
“石头,听着,”我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刻进他的骨头,“今天早上,你去给陈医生的诊室送药。到了门口,你要‘不小心’把这本书掉在地上。他如果问起,你就说这是赵婆子让你捎给李聋子看的,你拿错了,很慌张,然后捡起来就跑,什么都别多说,明白吗?”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知道我的话必须照做。
他抱着那本沉重的书,像一只敏捷的野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晨雾中。
我站在阁楼的窗口,望着总部深处那栋亮着灯的白色小楼,那是陈医生的诊室。
晨光刺破云层,给这个庞大而死寂的建筑群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色。
这个清晨,总部依然是那个固若金汤的总部,陈医生也依然是那个恪尽职守的医生。
但他们都不知道,在那本即将被“送错”的《解剖学图谱》里,夹着一张足以改写棋局的纸条。
棋盘,已经摆好了。而我,不再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