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服,像个幽灵一样,沿着院墙外的石子路走过。
她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只有鞋底与碎石摩擦时发出的极细微“沙沙”声,像是蛇在枯叶上滑行。
当她路过那棵桂花树时,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她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样,精准地扫过我埋下木盒的树根。
就在那一刹那,我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左手,一直自然垂在身侧的左手,小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动作,僵硬而神经质,充满了违和感。
就像有人试图模仿一个习惯,却忘了那习惯早已深入骨髓。
那一瞬,我仿佛听见了肌肉记忆在无声尖叫——那是右手缺失者的本能,却被错误地投射到了完好的左手上!
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昨夜老赵头的描述和眼前这一幕完美重合。
我终于确认了那个最可怕的猜想:对方不仅仅是在模仿哑姐的行为举止,他们甚至有办法,在复制一个人的同时,连同死者生前的神经记忆、肌肉习惯,一同复现。
这已经不是模仿,这是……覆盖。
我的心在狂跳,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形。
我必须知道,这个新的“哑姐”,她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到底知道多少。
当天下午,我故意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点燃了一支祭祀用的红烛。
我任由烛油滴落,用一根细小的树枝,巧妙地引导着蜡油的流向,最终在桌面上凝固成一个古怪的形状——那是一个残破的“门”字,是我们组织内部“门已开,可进入”的信号。
蜡油冷却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某种密码在凝固中低语。
夜幕再次降临,我没有睡。
我像一只壁虎,悄悄翻出院墙,潜行到院外一处破败的窗洞后,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院内的石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风在耳畔低吟,远处狗吠声断续传来,我的心跳与之同步,越来越急。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时,院门被一道黑影无声地推开。
哑姐进来了。
她径直走向那张石桌,跪倒在那滩已经凝固的红色蜡油前。
接下来的景象让我毕生难忘。
她没有试图破坏,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警惕。
她只是伸出手指,用指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那凝固的蜡油从石桌上刮取下来。
她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那不是普通的蜡油,而是某种神圣的遗骨,是她遗失已久的圣物。
我闭上眼,悄然启动了“静默共鸣”。
这一次,我不是为了分析数据,而是为了感知情绪。
一股冰冷、庞大、深不见底的情绪流瞬间涌入我的脑海。
那不是贪婪,不是狂热,也不是完成任务的机械。
那是一种……一种近乎献祭的悲伤。
一种绝望的、想要找回什么的执念。
我能“触”到那情绪的质地——如冰层下的暗流,缓慢而沉重,带着锈蚀的痛感。
那一刻我忽然产生了错觉,仿佛她正在收集的,不是我留下的信号,而是她自己被剥夺、被粉碎、被遗忘的声音。
一个更恐怖的认知击中了我:哑姐,或许根本不是敌人。
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一个被精心挑选、抹去自我、再被强行灌入他人记忆的“沉默的容器”。
他们训练她,让她成为一个完美的复制品,却从未告诉她,当旧的标本失去参照价值时,她这个“容器”,就会成为下一个被制作的标本。
就在我心神俱震之时,一阵极轻微的手机震动从我口袋里传来,像毒蛇在皮下蠕动。
是顾昭亭的加密消息。
我打开一看,只有一行字,却看得我手脚冰凉。
“坟场新土有七处,三处棺木空,内壁刻满波纹。”
七个新坟,三个是空的。
那些空棺材,就是为新的“容器”准备的。
而内壁的波纹,则是刻录下一个“标本”记忆的模板。
我缓缓站起身,望向东方天际那一抹即将破晓的微光。
绝望像潮水般淹没了我,但又在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推开。
我回到阁楼,从檀木盒旁拿出母亲留下的那方红色布头巾,走到窗前,将它轻轻地系在了院中的晾衣绳上。
风吹过,红巾如火,如血,如战旗。
就在我系好红巾的那一刻,一点寒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闪过。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小块沾着泥土的棺木残片,被无声地塞了进来。
木片粗糙,上面同样刻满了令人心悸的波纹。
而在那波纹之上,有人用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写下了一行字。
“下一个,轮到你演死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
冰冷的恐惧像无数根钢针,刺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触碰到一个坚硬而冰冷的圆形物体。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一块老旧的黄铜怀表。
它已经在我的口袋里沉寂了太久,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但此刻,当死亡的威胁如此真切地摆在眼前,当那血字带来的寒意透过皮肤渗入骨髓,我忽然感觉到,这块怀表的重量,前所未有的沉重。
表盘的玻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我指尖的冰冷遥相呼应。
一直静止的指针,仿佛在我的感知里,开始发出微弱而固执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