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垂死者的呻吟。
我没有理会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径直走到电闸前,将所有的开关都推了上去。
“啪!啪!啪!”一排排惨白的日光灯瞬间亮起,电流“嗡嗡”作响,灯光刺眼得几乎灼伤视网膜,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墙上剥落的油漆和墙角蛛网般的裂痕。
我在礼堂中央,摆上了九张空荡荡的铁质折叠椅,椅腿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椅子锈迹斑斑,扶手上的漆皮卷起,像干涸的血痂。
我坐在最中央的那把椅子上,金属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脊背。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份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八名女孩的遗言。
它们是我从卷宗里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的。
“我叫李倩,我不想死,我想回家给我妈妈过生日……”我念出第一句,然后拿起手边的小铜铃,轻轻敲了一下。
“叮——”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刺入地底。
我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每一次吸气和呼气的频率,都精准地??在圆周率小数点后第十二位的节奏上。
这是母亲教我的一种冥想方式,她说,这个频率最接近宇宙的脉动,也最能安抚躁动的灵魂。
“我叫王芳,我把攒的钱都藏在床板的小狗,要带它去看海……”我一声声地念,一声声地敲击。
我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陈述。
我不是在招魂,我是在提醒,在宣告——这些女孩,她们不是冰冷的编号,她们曾活过,她们有名字,有记忆,有未完成的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礼堂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他就像是从墙壁的阴影里渗透出来的一样,无声无息。
是老K。
他站在那里,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那熟悉的、略带蹒ier的站姿,证明了他的身份。
他没有进来,也没有阻止我,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我念完了最后一个女孩的遗言,敲响了最后一声铜铃。
礼堂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日光灯发出的“嗡嗡”电流声,和我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我抬起头,直视着门口的那个黑影。
“你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模型。”我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要的是她能听见,你要完成她未完成的事。可你错了——”我站起身,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目光如刀。
“她早就不在那冰冷的铁柜里了。她在我们这些还记得她的人心里,在每一个因她而起的不眠之夜里,在我们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奔走的路途上。”老K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真的只是一座雕像。
然后,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粗重的喘息。
“你母亲……最后说了什么?”这个问题,我曾在梦里预演过无数次答案。
“她说——‘别让她们变成数字’。”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肩胛骨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月光终于从他身后挪开了一点,我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以及从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
那滴泪在粗糙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闪亮而悲戚的痕迹,像一道未愈的旧伤被重新撕裂。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了礼堂。
冷冽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露水的湿意和远处野草的腥气,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顾昭亭靠在礼堂外的墙边,像是一直在等我。
他指间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火星忽明忽暗,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看到我出来,他掐灭了烟,将一样冰冷的东西塞进我手里。
“老K派人送来的。”他低声说。
我摊开手心,是一枚生锈的军牌,上面布满了划痕,边缘锋利,割得掌心微痛。
这是他当年在执行那次失败的任务时,遗失的身份标识。
“上面刻着新的坐标。”顾昭亭的声音很沉。
我将它握紧,指尖的超级感官瞬间启动,军牌上每一道刻痕的深浅、角度、磨损程度都在我脑中形成了三维模型。
我立刻就解读出了那串数字的含义——那不是地理坐标,是我母亲墓碑的编号。
远处,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
第一缕晨光如利剑般刺破了浓厚的乌云。
我握紧了那枚冰冷的军牌,轻声说:“接下来,不是逃了。是收债。”而就在此刻,我们谁也不知道,在城郊一座废弃的肉联厂里,一排排巨大的工业冰柜正发出低沉的轰鸣。
冷气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溢出,在地面上铺开一层白霜。
其中一扇门被缓缓拉开,露出了里面空无一物的空间。
而在那扇银白色的柜门上,赫然贴着一张崭新的、我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我,正对着镜头,笑得温和而无害。
在照片下方,一个标签上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两个字——“九号”。
我回到偏屋的阁楼上,这里是我的临时据点,也是我的作战指挥室。
孙会计给我的清单和顾昭亭拿回来的军牌静静地躺在桌上,它们是过去的遗物,也是未来的钥匙。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知道了他们的目的,知道了守墓人,知道了母亲最后的执念,但这只是拼图的几块碎片。
整场阴谋的全貌,那些隐在幕后的操纵者,那些执行命令的帮凶,他们的脸,他们的动作,他们的习惯……这一切,都还隐藏在浓雾里。
我要看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我要亲眼看看,那场重复了三年的噩梦,究竟是如何上演的。
我要看清,在那扭曲的仪式里,每一个操纵木偶的人,究竟长着一张怎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