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夹的名字很简单——“唤醒”。
他点开了。
里面是一个名单,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一个日期和“尝试者”的字样。
这些名字,都是曾经在修复中心工作过,后来又离奇失踪或“被辞退”的技术员。
他们都犯过同一个“错误”——试图让模型产生超越预设的“活性”。
而在名单的末尾,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顾昭亭。
第二天下午,修复室里只有老K一个人。
我像一只壁虎,无声地潜伏在天花板的通风管道里,冰冷的铁皮贴着我的脊背,寒意透过衣物渗入皮肤,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这凝固的空气。
老K摘下了手套,用布满厚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具假模型的脸颊。
他的动作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伤和眷恋,指尖的触感像是在确认某种早已逝去的温度。
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划过我刻下的那道唇角微痕,像是在抚摸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忽然,他做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俯下身,将耳朵,轻轻地贴在了模型的胸腔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两秒,三秒。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中奔流的轰鸣。
他猛地抬起头,整个人像被电击般向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工具车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震动。
“这个频率……”他的嘴唇在颤抖,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是她……是她刚出生的时候……”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模型,像是看着一个从坟墓里爬回来的幽灵。
他颤抖着伸出手,那只布满伤疤的手,竟然是想去按下模型的眼睑,仿佛要让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彻底安息。
就在那一刻,他的袖口因为抬手的动作而向上滑落了一寸。
我的“金手指”瞬间锁定了他手腕内侧一道陈旧的、泛白的伤疤。
那伤疤的形状和位置,与顾昭亭曾向我描述过的,那个在大雪夜里救下的男人,因摔倒而留下的伤痕,分毫不差!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击中了我。
老K当年在雪地里送走孩子时,自己也摔伤了!
顾昭亭救下的,就是他!
老K最终没有按下模型的眼睑。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迅速塞进了模型微张的手心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修复室。
等他走后,我悄无声息地滑下通风管道,像个小偷一样从模型手中取出了那张字条。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明晚,老地方。”
字迹是老K的,但我注意到的,是纸条的折角。
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近乎偏执的对角线对折后,再将顶角向内压下一个小三角形的折法。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老K在试探!
他不是在约见我,也不是在约见任何一个他怀疑的内鬼。
他在用顾昭亭独有的方式,约见顾昭亭本人!
他怀疑的不是顾昭亭是内鬼,他怀疑顾昭亭,就是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帮他抱过孩子的少年兵!
我立刻冲出修复中心,赶往他们约定的“老地方”——城郊那座废弃的钟楼。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旷的楼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钟摆残骸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我赶到时,顾昭亭已经先到了。
他站在破败的窗前,背对着我,身影在倾泻而入的月光下显得孤寂而坚硬。
他手里,正握着一枚锈迹斑斑的、属于上个世纪的士兵徽章。
“1998年,北境大雪。”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直接共鸣出来的,“我在边境线上巡逻时,救过一个在雪地里快冻僵的男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快没气的孩子,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她再也听不到心跳了’。”
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我们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倒映着窗外冰冷的月色。
“他不是想毁了你。”我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他是在确认,你是不是‘同道中人’。一个同样在那场大雪里,听过那个孩子心跳的人。”
顾昭亭发出一声冷笑,带着无尽的嘲讽:“所以,他才会一再容忍我的‘失误’,容忍我那些试图‘唤醒’模型的举动?”
“不。”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紧握徽章的手,“他容忍的,不是你的失误。他容忍的,是记忆的共鸣。”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枚我事先从假模型上拆卸下来的手指。
当着顾昭亭的面,我用随身携带的微型刻针,在手指的指甲盖上,刻下了最后一行摩斯密码。
内容很简单:“明晚入库,让她‘死’在你怀里。”
钟楼之外,阴影之中,阿九默默地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
他将一张小小的纸条,从苏眠宿舍的门缝里,悄无声息地塞了进去。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第七柜的真相,在钟楼。”
更远的地方,修复中心的顶楼,老K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遥遥望着钟楼的方向。
他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光。
他用右手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环。
“如果你……也听得到她的心跳……”他轻声呢喃,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亡魂说话,“那你,或许……该替我完成最后一步。”
风停了。
我独自一人,蹲在钟楼外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边。
井口黑洞洞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晚上的风很凉,吹得我指尖冰冷。
我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摩挲着顾昭亭留下的那枚士兵徽章。
徽章的背面,刻着两个词,字迹稚嫩,却入骨三分。
昭亭·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