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故意将盛着饭菜的搪瓷饭盒“遗落”在村口的老井边。
那里是所有村民的必经之路。
半小时后,我才假装恍然大悟,匆匆跑回去取。
饭盒还在原地,但当我拿起它时,我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饭盒底部,多了一行潮湿的印记。
是掌纹。
一个完整的、用湿手指在冰冷的搪瓷上按出的掌纹。
母亲趁着某个无人注意的瞬间,碰过它。
我死死盯着那个掌纹,目光聚焦在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上。
在我的感知里,那第三条主纹路,也就是象征生命线的那一条,中间有一个清晰的断点,仿佛一条被人为斩断的锁链。
深夜,地窖里弥漫着泥土和金属焊锡的混合气味,铁锈味混着松香在鼻腔里盘旋。
我和顾昭亭借着一盏煤油灯的微光,紧张地组装着那个拼凑起来的干扰器。
灯焰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只正在缝合禁忌的幽灵。
我拿出母亲最新完成的那幅画,画的中心是无数密集的同心圆,像一只巨大的、正在凝视着深渊的眼睛。
我将画纸小心翼翼地贴在改装收音机的电路板上,然后用细导线,一头连接着电路,另一头则精准地刺入我做的那个面粉拓本中,分别对准我之前标出的那五个金属点。
“如果这些画真的承载了她的触觉记忆和生物电信号,”我轻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那它现在就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皮肤,一块能思考、能感应的皮肤。”
顾昭亭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关。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他连接在一旁的那台简易示波器上,绿色的光点开始跳动,形成了一条波形曲线。
那曲线虽然有些不稳,但起伏的频率和振幅,竟然和教科书上描绘的正常人类脑电波高度相似。
我们成功了!
就在这时,干扰器顶端,一个被顾昭亭临时加装的红色指示灯,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
“不好!扫描开始了!”他低吼道。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立刻闭上眼,伸出手指,用尽全部的专注力,轻轻摩挲着画纸上那片密集的同心圆区域。
金手指瞬间被激活,但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我没有“看”到任何画面,而是“感觉”到了一种异物感。
一种刺痛、冰冷、令人作呕的凸起,不属于人体本身的结构。
它不在苏眠身上,也不在我母亲身上,而是在……另一个人的后颈皮肤之下。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熟悉的烟草和账本墨水混合的味道。
孙会计!
我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惊骇:“他也被植入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汇成一片喧嚣的鼓点。
我披上蓑衣,不顾顾昭亭的阻拦,一头扎进雨幕。
我不能等。
殡仪馆是孙会计的第二个家,这个时间,他一定在那里。
我像个幽灵一样潜入殡仪馆的更衣室,一股福尔马林和潮湿衣物的味道扑面而来,刺得我眼角发酸。
借着走廊尽头投来的一线昏暗天光,我看到孙会计正在脱下湿透的外衣。
他显得比白天更加憔悴,背影佝偻。
就是现在。
我屏住呼吸,趁他弯腰去拿毛巾的瞬间,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我的指尖,带着雨夜的冰凉,状似无意地从他后颈的发际线处轻轻扫过。
就是那里!
我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硬结,坚硬而冰冷。
我没有惊动他,而是迅速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他挂在墙上那件干衣服的口袋里。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面粉画=活体地图,销毁它。”而在纸条的角落,我用指尖蘸着水,用力按下了我从饭盒底部拓印下来的、母亲那个断裂的掌纹。
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暗号。
我转身离开,与他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我听见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刻意压抑的咳嗽。
那声音短促而有力,像是在回应我的信号。
回程的路上,冰冷的雨水让我彻底清醒。
我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用金手指飞速回溯母亲所有的画作,从我记事起的第一幅,到今天这幅同心圆。
我试图寻找某种规律,某种被我忽略的线索。
突然,我的脚步顿住了。
在每一幅画里,无论画的是山水、是花鸟、还是那些诡异的人体轮廓,在红色与黑色颜料的交界处,总会藏着一个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极小的“L”形笔触。
有时候它是一个偏旁,有时候它是一截树枝的转折,但它一直都在。
L。林。我的姓氏。
我僵立在瓢泼大雨中,浑身冰冷。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
母亲画的不是苏眠,不是某个特定的受害者……她是在画所有被标记的林家人。
她在用她的画,为我们这个被诅咒的家族,建立一个血脉的档案。
而此刻,山洞深处,赵婆子正对着那幅画着同心圆的新画,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着画心,口中发出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她的血在说话……真好……比任何药都灵……”
洞口的帘子被掀开,周麻子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唯一的光源。
他脸上的麻子在阴影里扭动着,第一次,他主动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让我见她。”
这个请求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破了山洞里诡异的平静。
我必须知道,他想见的,究竟是人,还是药。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而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他们永远也想不到我会去的地方,能让我听到他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