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锡纸紧紧包裹的小方块,塞进他外套的口袋里。
那是我从孙会计那里“借”来的怀表,也是他们用来追踪我的信号源之一。
金属外壳冰凉坚硬,隔着锡纸仍能感受到它微弱的震动。
“让它响十分钟。就十分钟。”我叮嘱道,“时间一到,就把它扔进磨坊旁边那口枯井里。然后,立刻离开,不要回头。”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有担忧,有痛惜,还有一丝近乎悲壮的决然。
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没入了屋外的黑暗。
我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下午三点左右,我脑海中那根无形的“线”突然被拨动了。
这是我的金手指,是我能与他们的监控系统建立微弱单向连接的秘密。
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那是周麻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脑电图有剧烈波动!她在调取关键信息!”
紧接着,一幅模糊的数据图在我眼前展开。
代表“实验对象L”——也就是我——的记忆活动峰值曲线,像垂死的心跳般骤然飙升,冲破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然后又以一种断崖式的姿态,垂直坠落。
那是典型的“记忆屏蔽前兆”。
周麻子的嘴角扬起一个残忍的弧度,这个微表情被我的金手指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撑不住了。”他断言道,声音里充满了猎人即将捕获猎物的快意,“她在做‘重启’前最后的挣扎,想把最重要的信息转移出去。”
“所有人,立刻压向西边磨坊!她就在那儿!”他下达了命令。
在背景音里,我捕捉到了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是孙会计。
我甚至能“看”到他微微发抖的手。
他认出了顾昭亭带走的那本日记,那是他亲手交给我母亲的。
在他的数据记录表上,“情感崩溃阈值”那一栏,已经被刺目的红色标记彻底覆盖。
我的视野切换到磨坊。
顾昭亭做得很好。
熊熊的篝火将他瘦高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不定,像一具被风撕扯的纸人。
热浪扭曲了空气,远处传来木柴爆裂的噼啪声。
他正背对着入口,借着火光,用和我极为相似的笔迹,在墙上写着什么。
他没有写我让他写的“信号源在坟场”,而是写了更具迷惑性的一句话:“他们用怀表追踪我,我必须毁掉它。”
这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第二套方案。
相比于一个明确的地点,这种故布疑阵的留言,更能体现一个精神即将崩溃的人的混乱逻辑。
他将那块已经开始发出微弱、持续信号的怀表放在窗台上,让那信号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清晰地暴露在追踪者的雷达上。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时间一到,顾昭亭毫不犹豫地抓起怀表,转身扔进了磨坊外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水花声微不可闻,但信号,戛然而止。
他没有片刻停留,迅速隐入磨坊后的密林中。
不到半小时,周麻子带着人像一群饿狼般冲进了磨坊。
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井口。
有人用绳索下到井底,很快,那块湿漉漉的怀表被递了上来。
周麻子接过怀表,用手指捻掉上面的泥水,脸上浮现出狞笑。
“信号断了……”他喃喃自语,然后抬高了声音,对所有人宣布,“她真的‘断’了。”
“她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坟场,然后毁掉追踪器,为自己争取时间。可惜,太迟了。”他眼中的得意毫不掩饰,“一个记忆和情感双重崩溃的人,是跑不远的。她现在一定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像只受伤的小兽,等着我们去‘接住’她。”
“分头搜!把整个村西给我翻过来!”
我收回了意识,四周重归老屋地窖的阴冷与死寂。
地窖里那股潮湿的土腥味重新钻入鼻腔,像无数细小的虫子爬进肺里。
周麻子捡起怀表时嘴角那个细微的抽动,那个胜利者的表情,此刻正清晰地在我脑海中回放。
他上钩了。
他已经百分之百地认定,我“崩溃”了。
接下来,他不会再用尽心机地去推测我的意图,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搜捕,并且耐心等待,等我这个“疯子”自己暴露。
我翻开一直带在身边的笔记本,借着从地窖顶上通气孔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在最后一页写下了一行字:
“真正的陷阱,是让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写完,我合上本子,将它和我母亲那本日记本一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地窖角落那个废弃灶膛最深处的灰堆里。
那里干燥、隐蔽,积攒了数十年的草木灰会将它们的气味完美掩盖。
做完这一切,我蜷缩在地窖最阴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土墙。
雨声不知何时从外面响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地面,也敲打着我的神经。
我能听到,周麻子那队人马的脚步声,正踏着泥泞,从村西的方向折返,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他们来了。
我闭上眼睛,开始了今晚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记忆屏蔽。
目标只有一个——关于这个地窖入口的所有信息。
那块伪装成普通地面的活板,那个藏在柴堆后的拉环,所有的一切。
黑暗中,我对自己轻声低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现在,轮到我听你们的心跳了。”
冰冷的感觉再次席卷我的大脑,这一次,它带走的是我最后的退路。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衫,我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刚刚亲手抹去了我唯一的生路,将自己彻底囚禁在这片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