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磨坊那边的人,全部撤回。把所有监控力量集中到老屋西厢,以及周边所有可能的藏身点。给我用最高精度的频谱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扫描。她撑不了多久的,忘得太多,人会疯的。我要在她彻底疯掉之前,把她这颗独一无二的大脑完完整整地拿到手。”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黑暗中,一张无形的网,正以老屋为中心,悄然收紧。
我不知道这些。
我只知道,当午夜的钟声幽幽传来时,我猛地从浅眠中惊醒了。
不是被噩梦,而是被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顾昭亭。
他的脸,他的声音,他掌心的温度……那些被我亲手撕掉的记忆碎片,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争先恐后地冲回我的脑海。
这“想起”的过程太快了,快得不正常,就像有人强行把一个备份文件恢复到了我的大脑里。
不对!
我的“金手指”本能地发出了警报。
我立刻沉下心神,急速回溯这几秒钟内大脑的变化。
我“看”到了,那不是外部的入侵,而是我自己的大脑在进行“自动补偿”!
因为情感记忆的缺失造成了认知逻辑的断裂,我的大脑潜意识正在试图填补这些空白,修复这个“漏洞”。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我瞬间明白了周麻子的手段。
他根本不需要知道我屏蔽了什么,他只需要监控我的脑电波活动。
这种大脑自发的“数据恢复”,必然会产生一条独特的、可被识别的能量曲线。
他会捕捉到这条曲线,然后反向推演出我的屏蔽机制,甚至锁定我的位置!
我不能让他得逞。
剧痛是打断思维最有效的方式。
我毫不犹豫地狠狠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
剧烈的疼痛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乱的记忆回流。
我趁着这短暂的清醒,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再一次对自己发动了强制屏蔽。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彻底,更决绝。
我不止要屏蔽顾昭亭,我还要屏蔽与这个计划相关的一切。
手腕上那根红色的发绳,它的意义,它所代表的那个“需要被守护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被抹去。
像是在一个精密的程序里,删掉最底层的核心代码。
黑暗中,我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撕裂,粉碎,然后归于一片死寂。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只剩下一个顽固的、不含任何情感的念头,像一块沉在海底的石头:
“活着,才能重新认识你。”
凌晨时分,天光未亮,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雾气。
顾昭亭的房门被敲响了,敲门声急促而虚弱。
他开门一看,是住在村尾的张婆婆,她拄着拐杖,一张老脸在油灯下满是褶皱和惊恐。
“小顾……西厢那个闺女……怕是魂走偏了。”她声音发颤,“老婆子我活了一辈子,见过的人多了。活人走路,脚下是带风的,有根。她……她刚才从院子里走过去,那样子,像是脚下拖着一口看不见的棺材,沉得很。”
顾昭亭的心猛地一沉,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目光如电,射向老屋西厢的方向。
果然,窗前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是林晚照。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她的手腕上,那根红色的发绳在晨曦前的微光中,红得触目惊心。
她也在看着他,可那双眼睛里空空荡荡,像是在看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与她生命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知道,她又“忘记”了。
就在他心口发闷,几乎要以为计划彻底失败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手。
那只没有系红绳的右手,贴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
然后,她用指甲,在玻璃上极轻、极慢地划着。
一下,两下,三下。短促而清晰。
紧接着,是第四下,一道绵长的划痕。
三短,一长。
新的信号!
他几乎是瞬间就冲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奔向那扇窗户。
在他冲到窗下时,他看见她的嘴唇在无声地开合。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听不清,却仿佛能感觉到那句话的形状,像一阵冰冷的气息吹拂在他的心上:
“……忘了你,心跳才不会背叛。”
也就在那一刻,山洞深处,周麻子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那条平直了数小时的脑电波活动曲线上,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尖大小的微小波动。
“她在动!”他低吼道,眼中迸发出狂喜和残忍的光芒,“她还在演戏!这个波动,是她在给同伙发信号!”
他抓起通讯器,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所有人听令!天亮之前,活捉实验对象L!我要活的!”
命令下达,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同时睁开。
老屋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杀机四伏。
而窗内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然后低下头,看着手腕上那道鲜红的绳结。
它像一个不属于我的符号,一个陌生的谜题,却又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滚烫的、仿佛永远不会褪去的烙印。
一种莫名的恐慌感抓住了我,让我只想找一个更小,更黑,更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