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回头，看着他那张布满沧桑的脸，眼神冰冷如刀。
他似乎没指望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是‘林氏女教师’的学生。我们都曾是她的学生。老师她……总说一句话，‘记忆比肉体更永恒’。老K把这句话当成了圣经。他觉得肉体会衰老、会背叛、会消亡，但记忆可以被编码，可以被储存，可以……永生。所以他想建造一个‘不会死的记忆世界’。”
我扶着档案柜站起来，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彻骨的寒意：“所以，他就用‘π停顿’来统一所有人的脑波频率，让村子变成一个巨大的接收器。用我的‘笑声’来激活植入我们身体里的芯片，作为接入端口。再用所谓的‘清洗’来清除那些不稳定的、有反抗意识的数据——也就是活生生的人的记忆和意志。”
我一步步逼近他，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顾昭亭，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不是在搞什么狗屁仪式，他是在开机！他要把整个村子，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他那个永生记忆世界的服务器和硬盘！”
顾昭亭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纸，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夜，我没有睡。
午夜时分，祠堂的方向，那熟悉的幽蓝色光芒再次亮起，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我压低身子，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
祠堂里只有一个人。老K。
他背对着我，站在九烛法阵的中央，身形瘦削，却透着一种狂热的稳定。
他手里捏着一枚新的芯片，正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入第七根蜡烛的黄铜底座里。
那底座之下，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密密麻麻的电路。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艺术品，满足地低语着，那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显得格外诡异：“第七秒的笑，是启动密钥……Ω-07已经就位。现在，我等下一个‘林氏’的到来。”
我的金手指在这一刻自动触发，眼前的黄铜底座瞬间被解构成无数条数据流和电路图。
那复杂的接线方式和能源走向，与我从“林氏07-Ω”运输箱内衬里拓印下来的电路图——完全一致。
我终于明白了。
那些蜡烛根本不是蜡烛，它们是信号放大器和能源供应模块。
整个祠堂是一个中央处理器。
而我们这些被植入了芯片的村民，就是散布在村子各个角落的活体服务器。
我的身体因为这个结论而战栗，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和愤怒。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老屋，像一个幽灵。
我将所有证据——火葬场记录的照片、赵婆子的录音、我拓印下来的电路图，全部拷入一个U盘。
然后我拆开母亲留给我的那条羊绒围巾的夹层，将U盘死死地缝了进去。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顾昭亭一直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等我，像一尊雕塑。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寂静的坟场。
我的视线越过一排排墓碑，最终落在了第七排的某个位置上。
那里埋着谁，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七排。
“他要开机，”我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就给他断电。”
我转身回到桌边，拿起那支录音笔，删掉了赵婆子的呓语，选择了重新录制。
我清了清喉咙，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放着另一段记忆——刘翠花，那个因为试图带着孩子逃跑而被“清洗”的女人，在被拖进祠堂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哭泣。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扼住喉咙后，从胸腔里挤出来的、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呜咽。
我模仿着那个声音，用尽全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类似的悲鸣。
录音结束。我的金手指自动对声音的频率进行了分析和比对。
频率匹配度：98.7%。
我握紧了手里的录音笔。
下一次，当老K期待着那声激活一切的“笑声”时，我不会再笑了。
我要让他，也让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死者的声音。
夜更深了，万籁俱寂，连窗外的虫鸣都消失了。
整个村庄仿佛都沉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而我，是唯一清醒的那个。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巨大的计划在我脑中盘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像磨盘一样碾过我的神经。
我需要静一静，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角落来思考下一步。
我蜷缩进西厢房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冰冷的皮革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黑暗中，我无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而冰凉的物体。
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姥姥留下的东西，也是我身上，与“林氏”这个身份最紧密的联系。
或许，答案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