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她指尖的灰烛光(2 / 2)

我将那半截蜡烛头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塞进一个信封,递给顾昭亭。

“送去阿毛妈的杂货铺,让她闻闻。她家祖孙三代都在镇上卖蜡烛,一闻就能知道里面的配方。”

顾昭亭接过信封,眉头紧锁:“你还是打算带她回去?”

我看着床上仍在轻微抽搐的刘翠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逻辑和线索固然重要,但此刻,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她身上。

“只有回到那个地方,她的身体才会记起一切。记忆可以被封锁,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不会。”

深夜,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整个坟场都笼罩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我和顾昭亭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刘翠花,李聋子则像只灵猫一样走在最前面,为我们探路。

废弃小学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黑洞洞的窗户是它空洞的眼窝,墙皮剥落处露出砖石的牙龈。

坟场入口处,一个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是老赵头。

他看到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烟吸完,然后朝教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最后指了指后窗的位置。

我心领神会。

他是在告诉我们,前门有鬼,后窗安全。

走近了才发现,教室后窗的窗框上,竟然缠着几圈崭新的细铁丝,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毒蛇蜕下的鳞片。

这不是装饰,是陷阱。

“我来。”顾昭亭低声说,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钢丝钳,几下就无声地剪断了铁丝,断裂的金属丝垂落时发出极轻的“叮”声,像是某种警报的余响。

我让李聋子在外面放风,自己则扶着刘翠花,从后窗翻进了那间尘封已久的教室。

一股混杂着灰尘、霉菌和腐烂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喉咙里泛起一股酸涩的苦味。

地板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脚底传来细微的颗粒摩擦感,像是踩在时间的残渣上。

教室的正中央,有一块圆形的区域,灰尘异常地薄,地面上留下了长年累月被重物磨损的痕迹,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某种沉重祭坛被搬走后留下的烙印。

就是这里。

我扶着刘翠花在教室中央站定,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这里的空气本身就带着刺,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荆棘。

我再次掏出那只旧怀表,没有去敲击手背,而是蹲下身,用表链轻轻敲击着积灰的地板。

嗒,嗒嗒,嗒嗒嗒……

这不是摩斯密码,而是我们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盲猜节奏”的旋律。

当年,我敲节奏,她闭着眼睛猜歌名,我们能在这里玩上一整个下午。

清脆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像是一把钥匙,插进了刘翠花记忆最深处的锁孔。

突然,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她的双手像疯了一样,开始疯狂地抓挠着地面。

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指尖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仿佛皮肉正被一点点剥离。

很快,她的指甲就崩裂了,鲜血混着灰尘,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又像是在遵循某种本能的指引。

最终,那些血与灰的痕迹,汇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字。

——门。

我的大脑轰然炸开,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颅内穿刺。

就在那个夜晚,许明远带我去看的那个所谓的“模型陈列室”,那扇厚重的铁门上,就刻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暗纹!

我正想抓住她的手追问,太阳穴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紧接着,一幅不属于我的画面强行闯入我的脑海:

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刘翠花被几只粗壮的手臂死死按在一张冰冷的铁椅子上,金属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入骨髓。

赵婆子站在她面前,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经文,声音低沉沙哑,像从地底爬出的虫鸣。

然后,她举起一根燃烧着的、散发着甜腥味的蜡烛,将一滴滚烫的蜡油,狠狠地滴在了刘翠花的手背上。

“滋啦——”

那灼烧皮肉的声音,那撕心裂肺却无法喊出的惨叫,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在我耳边响起,耳膜震颤,连呼吸都凝滞了。

这不是我的记忆,这更像是一种……一种残留在这里的、强烈到足以扭曲时空的情绪影像!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浑身被冷汗浸透,衣服紧贴在背上,湿冷如尸布。

理智告诉我必须稳住,但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顾昭亭短促而急迫的低喝:“有人来了!”

我猛地回头,只见窗外,一道细微的红光无声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那是红外警报被触发的信号。

我们像被关进笼子里的老鼠,被锁定了。

而跪在我面前的刘翠花,对此毫无察觉。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指尖的鲜血滴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那个“门”字的旁边,又划出了一个新的字。

——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