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冰柜会唱歌(2 / 2)

深夜,万籁俱寂。

我抱着这台改装过的收音机,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婴儿。

它的外壳微微发烫,掌心能感受到内部电流的轻微震颤,像一只被囚禁的蜂鸟在扑翅。

我将它轻轻放进供销社角落里那台早已废弃的立式冰柜中。

冰柜的金属外壳是最好的屏蔽层和反射体,指尖触及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仿佛碰到了冬日墓碑。

在放进去之前,我用另一台录音机播放了一段事先准备好的“假心跳”信号,让收音机对着它“录制”。

那信号的频率被我设定在每分钟零点三次,微弱得如同濒死之人,并且,我特意加入了轻微的癫痫样波纹。

这是模仿深度昏迷或脑死亡前期的生物电信号。

李聋子像一条经验丰富的老狗,整个人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只手掌紧紧贴着地面,感知着从地底传来的最细微的震动。

看到他趴伏的姿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他背脊的起伏,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丝反应。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李聋子忽然抬起头,对我比了一个大拇指。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我读懂了那两个字:“乱了。”

远处,阿九布下的传感器阵列,出现了紊乱的波动。

我心头一热,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几乎要将我淹没。

然而,一直沉默的顾昭亭却皱起了眉头。

他走到冰柜前,侧耳听了听,低声说:“不对。信号太稳了,每一个波峰和波谷都一模一样,像机器生成的。”

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阿九那样的人,他不会相信神迹,他只相信数据,尤其是“不完美的数据”。

一个垂死的人,她的心跳绝不可能像钟表一样精准。

真正的生命信号,充满了各种微小的、无法预测的杂波和漂移。

我需要给这个信号,注入真正的“生命”。

我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狠狠咬破舌尖。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温热的血顺着喉咙滑下,带着铁锈与咸腥。

我俯下身,撬开收音机的一角,将一滴殷红的血,滴入那颗滤波电容的缝隙中。

就在血珠融入电路的瞬间,整台收音机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和震颤,那声音不再是单调的电流声,而是仿佛真的有一颗心脏,在冰冷的铁皮箱子里,微弱而顽强地跳动起来。

“咚……哒……咚……哒……”

那节奏不稳,时快时慢,偶尔夹杂着断续的杂音,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燃烧。

凌晨三点,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阿九的监听终端警报灯骤然爆闪。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监控室的死寂。

“报告!LwZ-07信号出现异常波动,强度极低,但……但波形显示,疑似有残存的神经反射被激活!”一个年轻的手下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激动。

阿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几步跨到屏幕前。

屏幕上,那条几乎快要拉成直线的心率波,此刻正呈现出一种微弱而混乱的颤抖,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却又固执地燃烧着。

“信号源定位。”他冷冷地命令道。

“已定位!在……在村西头那家废弃的供销社,冰柜区。”

阿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终于……开始挣扎了吗?”他太了解这种感觉了,猎物在绝望中最后的反抗,往往能迸发出最惊人的数据。

他对着通讯器下令:“暂停所有诱饵投放,切换为持续监听模式。我要她情绪崩溃的每一个细节,我要录下她最完整的‘恐惧峰值波形’。”

他以为他等的是我的崩溃,是我活过来的证明。

而此刻,我就靠在离那台冰柜不到五米的墙角,后背被冷汗浸透。

我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阵阵发麻,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仿佛要炸开。

我能感觉到,在遥远的另一端,有一双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我创造出来的“幻影”。

但他更不清楚的是,这一次,是我在用我的“死亡”,喂养他的欲望。

天光熹微,第一缕晨光从破旧的窗户缝隙里挤了进来,给屋子里的尘埃镀上了一层金色。

李聋子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拆下收音机的电池,像埋葬一个秘密一样,把它深深地埋进了灶坑的灰烬里。

我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冰柜,轻声说:“现在,他以为我正在那里慢慢腐烂。”

顾昭亭递过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粥,粥的香气让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我刚接过碗,还没来得及喝,嘴唇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同学们,请安静一下。”

一个温柔的、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声音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

那声音里的停顿,那令人安心的节奏,甚至连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完美复刻了许明远老师在课堂上的语调。

那声音温柔得……根本不像我自己。

我端着粥碗,整个人都怔住了。

金手指的能力,竟然在我不经意间,自动复现了那些被我深深烙印在记忆里的声音和节奏。

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我是不是……也开始变得像他们了?”

窗外,小石头正蹲在墙根下,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

他手里攥着半截铅笔,正在一张捡来的烟盒纸上偷偷地画着什么。

我从窗缝里看过去,看到他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柜子,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林姐姐藏在哪?”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场猫鼠游戏,已经不知不觉地将整个村子都卷了进来。

阿九在寻找数据,而村里的眼睛,也在寻找我。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闪过另一张脸,一张布满皱纹、总是带着一丝怯弱和病容的脸。

我想起了她那几乎从未停止过的、真实而痛苦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和昨夜的信号声重叠在一起,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这盘棋,我不能只盯着对手。

我还得看好自己的棋子,尤其是那些最脆弱,最经不起碰撞的。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让我再也无法安坐。

我必须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