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演一个死人(2 / 2)

他们比我想象的更狠,也更了解我。

他们知道,生理的伪装可以天衣无缝,但刻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和伤痛,是无法模拟也无法回避的。

他们要用我最痛的记忆,像一把钩子,把我从深不见底的伪装之海里,硬生生拽出来。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惊骇已经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原。

既然你们要“唤醒”我,那我就给你们一场“被唤醒”的表演。

我不再练习“死亡”,而是开始练习“被唤醒后的呆滞反应”。

我对着镜子,一遍遍放松自己的瞳孔,让眼神失去焦点,变得涣散而空洞,就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灵魂还没有归位的木偶。

我练习嘴角控制不住的、神经质的微颤,练习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抓挠左手手腕的同一个位置。

那是我的一个秘密。

一个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童年噩梦后的习惯性动作。

每次从那个被抛弃的、黑暗的梦中醒来,我都会下意识地去抓挠左腕,仿佛那里有一把无形的锁。

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个细节。

如果我表现出来,只会被解读为神经系统受损后的无意识行为,反而会增加我表演的真实性。

三天后,门被敲响了。

是孙会计。

他提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毫无温度的微笑,说是来做例行检测。

我躺在床上,配合地扮演着那个“植物人”。

顾昭亭站在一旁,脸色紧绷,双手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头。

孙会计熟练地打开设备,将一个冰冷的传感器贴在我的太阳穴上,另一端连接到我的手腕。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支注射器,将针头刺入我手臂的静脉留置管中。

“微量肾上腺素,常规活性测试。”他公事公办地说道。

我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被推入血管,顺着静脉一路蔓延,像一条毒蛇在体内游走。

但在他注射的前一刻,我的金手指已经精确预判了剂量和起效时间。

我的意识深处,早已按下了那个无形的启动键。

“癫痫样脑波”释放。

“肌肉强直反应启动。”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四肢在瞬间绷紧,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反向弯曲的姿态。

太阳穴上的传感器忠实地记录下那段被我伪造的、狂乱的脑电波,并将其转化为屏幕上一片混乱的红色峰值。

孙会计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像是预料到了这一切。

他俯下身,掰开我的眼皮,用微型手电照射我的瞳孔。

我的瞳孔,在他的强光下,散大,无光。

然后,他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播放器,凑到我的耳边。

他按下了播放键。

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啜泣声,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是妈妈的声音。

那瞬间,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漏着风的黑洞。

世界在我耳边远去,只剩下那一声哭泣,在我的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

我想尖叫,想蜷缩起来,想回到那个夜晚,去抱住那个在病床上独自哭泣的女人。

但我不能。

我的脸依旧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

我的身体,在最初的强直后,慢慢松弛下来,如同一滩烂泥。

孙会计只播放了不到半秒,就关掉了。

他观察着我,似乎在等待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

一秒,两秒,十秒……

我什么都没有给他。

他终于直起身,点了点头,在手中的数据板上记录着什么。

“无意识残留,生理反射崩溃,符合长期封存标准。”

在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他背对着我,用一种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别怪我,我也想活着。”

我的眼皮纹丝未动,但我在心里,清晰地回答他:“我知道。”

门关上了。

顾昭亭立刻冲过来,用热毛巾擦拭我冰冷的脸和手。

我却像一根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木头,缓缓睁开眼睛,指尖凉得像冰。

我成功了。

我用最真实的情感背叛,骗过了最精密的仪器和最狠毒的试探。

可我的内心,却空荡得像是西伯利亚的荒原,连一丝回声都没有。

我忽然控制不住地抱住自己的双臂,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我模仿着当初在实验室里看到的小满,那个被眼罩束缚、被当做实验“模型”的女孩,模仿着她那种绝望而无助的抖动。

顾昭亭一把按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惶:“晚照!晚照!你怎么了?”

我的声音轻得像梦呓,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是不是……也开始像模型了?”

我是不是,也正在变成一个没有灵魂,只剩下条件反射和伪装程序的空壳?

话音未落,屋外,夜色中,忽然传来三声熟悉的咳嗽。

短、短、长。然后是突兀的停顿。

这是我和阿九那边的人约定的紧急信号,代表着“监视者已就位,保持静默”。

但这一次,声音不对。

它不是从村西头阿九的那个监控点传来,而是来自村东,那个方向……是张婆婆家的院子。

我猛地抬起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才重新开始流动。

张婆婆,那个昨天才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丫头,你眼里没老气”的老人。

窗外,月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冷冷地照进这间密不透风的小屋。

月光下,我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诡异。

我仿佛能看见,那惨白的月光下,正站着一个活人。

一个正在努力学会如何“死”去的活人。

而现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似乎已经看穿了这场死亡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