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茶香会乘着风,笔直地飘向它应该去的地方,为迷途的“容器”标记归位的路径。
她自始至终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只是在做完这一切后,从针线盒的最底层,摸出最后一根银针。
那根针比寻常的缝衣针要粗长一些,通体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被月光浸润过。
她小心地将它别在自己深色对襟衫的领口。
针尖微微颤动,仿佛在感知某种看不见的波动。
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地平线,天地间被一种暧昧的紫灰色笼罩。
风掠过耳廓,带着凉意。
我独自一人走向钟楼,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连衣裙,裙摆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晃动,摩擦着小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的脚步很慢,很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蛛网上,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走向网的中心。
老K就站在钟楼那巨大的拱门前,像一尊从中世纪走出的雕像。
他披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袍,袍子的颜色在暮色中显得像干涸的血。
风穿过石缝,发出低沉的呜咽,吹动他的衣摆,露出底下灰色的衬里。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一个人走过来。”他的声音低缓而沙哑,仿佛来自古井深处,“她走得很安静。”
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不容抗拒的指令。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把手交给他。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双眼。
“你说,她等了我二十年。”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钟楼前,像一颗石子投入深井,“可她在留下的遗书里写,‘永远不要相信穿灰袍子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到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急剧收缩,他习惯性眨眼的动作——我默数过无数次,平均每隔七秒一次——这一次,竟然提前了整整半拍!
我的心重重一震,指尖微微发麻,仿佛触到了真相的边缘。
他说谎了。
母亲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遗书,那句话是我刚刚编造的。
我用一个谎言,试探出了他的另一个谎言。
而他的反应,他那无法自控的、被我精准捕捉到的生理反应,却是真的。
钟楼内部比我想象的还要阴森。
高耸的穹顶吞噬了光线,只有几根手臂粗的蜡烛在角落里幽幽地燃烧着,投下摇曳不定的巨大黑影,像无数张开的手臂在墙上爬行。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菌和冷石混合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陈年的灰烬。
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回响,像是另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尾随着我们,皮鞋敲击石板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延迟,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老K没有带我上楼,而是引我走向一侧的石阶,通往地下。
地下室的温度骤然降低,寒气从脚底升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骨髓。
烛火被流动的空气吹得明明灭灭,光影在石壁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石室中央,摆着一张厚重的石台,上面是一台老式的幻灯机,锈迹斑斑,金属接缝处渗出暗绿色的铜锈。
他拉下电闸,幻灯机发出一阵老旧的“咔哒”声,开始运转,齿轮咬合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道光束投射在对面斑驳的石墙上,胶片缓缓转动,最终定格。
那是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站在钟楼之下,仰着头,阳光洒在她脸上,眉眼间的神态,竟然和小满有七八分相似。
“她本该成为最完美的模型。”老K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可是,你母亲带着她逃走了。”
我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张稚嫩的脸,大脑里的记忆宫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
背景里砖墙的缝隙,女孩脚边影子的角度,她裙摆上的一处独特褶皱——所有细节,都与我母亲相册里被撕去的那一页留下的残图,完美吻合。
我的喉咙有些发干,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飘忽的声音问:“如果她没有逃……如果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完成了……你现在,还会来找我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火跳动着,映着他半边脸晦暗不明,阴影在鼻梁上割出一道深沟。
良久,他竟然抬起手,冰冷粗糙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从眉骨到下颌。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抚摸,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质地,在测量某种我不知道的温度。
指尖的触感像枯树皮,每一次滑动都激起皮肤下的战栗。
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耳中只剩下自己心跳的轰鸣。
而就在此刻,钟楼之外,高处的通风口。
顾昭亭已经潜伏到位,他手中的微型信号接收器屏幕上,一排红色的字符无声地亮起——是阿毛截获并破译的最新指令:
“归巢协议启动,准备激活双生容器。”
地下室里,老K的手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
他收回手,转身面向那张沉重的石台。
他的影子在烛光下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将我和整个石室都笼罩其中。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弯下腰,双手按在了石台的边缘。
石台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而尖锐的摩擦声。
那声音,仿佛是沉睡了百年的棺木,正在被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