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反应是冲出去阻止他。
这不仅仅是毁掉一件模型,这会要了他的命!
老K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背叛。
我刚要转身,窗外,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贴在了公寓楼的外墙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是顾昭亭!
他站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正对着我的方向。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明确无误的动作——朝我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出去。
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为什么?
顾昭亭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阻止我?
就在我迟疑的这几秒,模型室里的许明远,已经划燃了一根火柴。
“嗤——”
火柴头摩擦磷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一根针扎进神经。
昏黄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跃,映亮了他苍白的脸。
但他没有立刻将火柴丢向模型。
他忽然双膝跪地,膝盖撞击地板的闷响透过窗户传来,沉得像一声叹息。
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很轻,但我通过唇语和“金手指”的音频增强,清晰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字。
“娘,”他低语,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次……我烧的是假的。”
火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啪”声,却在我耳中如惊雷炸裂。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全明白了。
他不是要毁掉作品,他是在“超度”!
他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为那个承载着他母亲最后残影的“壳”,举行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葬礼。
他口中的“假的”,不是指模型,而是指这场仪式。
真正的葬礼,本该在二十年前举行。
而他选择今夜动手,绝非偶然。
老K今晚在几十公里外的老窑口“祭拜”,那是一个权力的真空期,是他唯一的机会。
许明远闭上眼,颤抖的手指松开,那根燃烧的火柴,带着决绝的弧线,落向模型。
就在火苗即将触及模型脚下酒精的瞬间——
“唰!”
两道雪亮刺眼的光柱撕裂了夜幕,像两柄锋利无比的利剑,精准地穿透模型室的窗户,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那光芒是如此霸道,像舞台的聚光灯,把跪在地上的许明远钉死在原地。
是车灯!
许明远全身僵住,脸上的泪痕在强光下清晰可见。
他瞳孔中的决绝瞬间被惊恐和绝望取代。
他手中的火柴,因为肌肉的僵直,“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在离酒精还有几厘米的地方熄灭了。
我猛地拉灭了自己房间的灯,整个人缩回墙后,心脏狂跳不止,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冷汗,黏腻地贴在窗框上。
也就在这一刻,或许是由于极度的情绪波动,我的“金手指”再次被激活。
眼前没有出现文字,而是浮现出一幅全新的、更加清晰、更加残酷的画面——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地点是老旧的窑口。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与湿土的腥气,蝉鸣在远处断续响起,像神经的抽搐。
七岁的许明远,小小的身影躲在一堆柴火后面,恐惧地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亲眼看见,老K,那个他称之为“师父”的男人,将一个陷入昏迷的女人抱起,那女人穿着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碎花裙子。
老K面无表情地将女人……放入了冰冷的窑中。
小小的许明远浑身颤抖,泪水无声地流淌。
在老K关上窑门,转身离开后,他才敢偷偷爬过去,用自己稚嫩的指甲,在那块尚有余温的窑砖上,拼命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三个字。
“娘……别走。”
指尖划过砖面的触感仿佛也传到了我身上,粗糙、滚烫,带着血丝的痛。
我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叫,只能在心底用尽全力嘶吼着,颤抖着低语:“他烧的不是模型……他烧的,是他娘被偷走的那一晚。”
窗外,刺眼的车灯熄灭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一头沉默的野兽,静静地停在模型室前。
车门打开,老K缓缓下车。
他没有看我的方向,而是径直朝着模型室走去。
夜色勾勒出他的轮廓,那背影挺直、冷硬,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跳上。
恐惧、愤怒、悲伤,还有那段来自过去的、血淋淋的画面,像无数块尖锐的碎片,在我脑海中疯狂搅动、碰撞。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席卷而来,似乎要将我的意识撕成两半。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老K走向门口的身影,和许明远跪地焚烧的幻象,开始在我眼前交替闪回,重叠,扭曲。